夫人死的第三年+番外(6)
他眸色深深,有说不完道不尽的意味,长久没有言语。
沈亦谣随即意识到,他在想什么。
她确实可以再死一次,在她鬼魂消散的那一天。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沈亦谣赶紧在纸上写下,“那倒不一定是。再想想别的呢?”
裴迹之啧了啧舌,从地上捡了个小石子,在河面上打着水漂,“明日再想吧。今日很累了。”
沈亦谣撇嘴,瞧那石子儿在河面上一连漾起三个小圈儿,“你要不要猜猜我写的什么?”沈亦谣从前就很喜欢和他玩这种比试的游戏,她喜欢赢。
裴迹之惨然一笑,“总不能是什么‘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之类的鬼话吧?”
沈亦谣揉了揉鼻子,若是她还活着,兴许会写这样的话吧。她从前,总是很希望裴迹之能够成器。
手中的石子飞起,在河面上连着跳了五下,“咚!”一下闷声沉入水底。
赢了!沈亦谣握了个拳。
“猜错了哦。”沈亦谣在纸上写下。
裴迹之望着水面上无端飞起的石子,激起一连串的涟漪。
浅笑一声,力气真大。
扬起眉,也起了两分和她争的意思。“那你猜猜我的。”
沈亦谣看了看山间那轮硕大的圆月,执起笔,缓缓落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裴迹之睁大了双眼,看着沈亦谣一笔一画写下,须臾后,终于明白过来,“你作弊了。沈亦谣。”
沈亦谣嘿嘿一笑,“这就是低估鬼魂身体的下场。”
顺势飘到树梢上,看大河自山间远方携万千祝福淌过来。
人间,这是多好的人间啊。
夜晚,裴迹之吹了灯。小心嘱咐沈亦谣不准在梁上偷看。
沈亦谣立即快手回嘴,谁稀罕看你呢。
灯一熄,沈亦谣几乎是一刻钟不到,就觉得有些寂寞。窗外花灯仍不息流着,沈亦谣盯着看了半天。
忽然意识到,裴迹之会猜她的心结是这个。
是不是因为,裴迹之已经在心里怀疑过这个答案很多遍了。
她向来是有点迟钝的。
那场造成他们没有告别的吵架,原因是什么来着?
沈亦谣在自己脑海里搜寻了半天,依然没有答案。
她飘到裴迹之颈后,一股劲地朝他脖子吹气。
裴迹之忍无可忍坐起来,终于给了她答案。
是因为一锭徽墨。
那时候国公夫人要她恪尽职守,尽到为人妻子的本分。
裴迹之在书房读书,她要在一旁为裴迹之研墨。裴迹之受不了她,不让她在旁,她拂袖而去。
就是这么简单、荒唐的理由。
沈亦谣一瞬间恍然大悟,所以书房的牌位,是因为这个?
她用自己虚无的手,捏了捏裴迹之修长的手指。写字告诉他,“你不要责怪自己了。不是你的错。”
裴迹之眼眶一红,鼻间阻塞,说不出话。
沈亦谣无形之间,轻轻地拥住他。
是她自己运气不好,不怪他。
第5章要让我给那沈氏道歉!不可能!
晨起,禅院里有丝丝薄雾。
沈亦谣不需要睡觉,自己在寺庙里逛了半天,待到裴迹之推门出来时,她正好待在河边百无聊赖。
“吱呀——”一声,竹门轻启。沈亦谣一瞬有些怔愣。
裴迹之穿了一身素色白衣,头戴玉冠。
还真有点……俏。
还能看到夫君给自己戴孝,也算是不需此行吧。
沈亦谣咬了咬自己舌尖,话说得这么大,是该咬咬自己的舌头。
裴迹之伸出手,朝沈亦谣笑了笑,像从前一样充满作弄与戏谑,“走吧,去给你自己上香。”
沈亦谣哈哈一笑,上前牵住裴迹之的衣袖。
他们骨子里其实有相似的地方,一样的不恭顺,一样的放浪。
满山烟雾缭绕,二人打青石阶缓缓而上,一路燃香烛,燃到烧纸衣明器的地方。
一个路过的小秃瓢知客僧见一个白衣檀越衣服无风而动,飘在空中,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进香的人太多,裴迹之不能擅自与沈亦谣说话。
他只是垂着眼,将手中纸扎的锦衣罗裳、胭脂水粉、银钱金锭慢慢掷到火里。眼前烟雾漫天,看繁华锦绣终成灰烬。
沈亦谣想要的是这些吗?
沈亦谣现在穿的是什么衣服,这些年自己烧的罗衣,她有收到吗?
裴迹之将自己手抄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在火中付之一炬。
心中默默念着,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沈亦谣生前了无牵挂,活着是个轻松人,死了也是个轻松鬼。一点也不吓人。
她究竟为什么回来呢?
裴迹之转了个身,看自己的袖角在空中随着自己拐了个弯儿,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