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妇+番外(268)
祝琰被推坐到长姐身边,祝氏女子才人人不齿的小户之女一跃为臣工内眷中最不可轻忽的存在。
昔年那些不堪的流言在歌功颂德和谄媚逢迎中被短暂忘却,热闹的人群里那一张张笑脸陌生如斯,真正与她们情谊甚笃的又有几人?
背地里都说祝瑜做了国公夫人后威严越发深重。婆母病卧内堂,她终于成为乔家宅院里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可她笑不出。
位置爬的越高,便越引人注目,身上的枷锁也就束得越发紧。
她从此成为一个被摆在人前用来称颂的吉祥物。
她的话越来越少,做事的手段也越来越狠辣利落。
自打宁毅伯去后,乔老夫人的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敕封的圣旨下到乔家那日,还勉强能被搀扶起来起身见客,没多久又重新躺回了病榻。病中的人,脾气难免更暴躁些,以往有祝瑜带着仆婢们端茶递水贴身侍疾,低眉顺目骂不还口,倒还能抚慰一二。如今乔翊安掌家,祝瑜成了国公夫人,每日里皇亲贵族往来不绝,对她的命令阳奉阴违。便是每日都来探望两回,也不过是明面敷衍走个过场。
前些日子得闻乔翊安东院安置的妇人有了身孕,乔老夫人为此精神大振,特把祝瑜唤来敲打。
“你嫁入门至今,唯养下琴姐儿一个,翊安正值盛年,膝下只有一个钰哥儿,乔家子孙单薄若此,自是你为妻失职之过。如今那云氏难得有孕,助你为乔家添喜添福,你当心存感念,好生照料……”
雕花窗格透进晚霞,曛曛荡荡,祝瑜嘴角带了抹轻嘲:“天下最安定之处,莫过于老夫人身边,有您护佑在畔,定无人敢对云氏母子造次。依愚妾之见,莫如便将云氏母子移来老夫人院前,一来方便老夫人随时过问其孕情,二来也方便公爷一道探望。”
乔翊安身居高位,在家的时候越发少了,老夫人平日想要见他一面也颇不容易,虽每时回来必往上院请安,往往也只稍坐片刻便因事忙去了。
自打老伯爷过身后,老夫人越发觉着凄清,倒是日日盼着儿子能常伴左右,听祝瑜如此讲,几乎给她说动了心思,可转念回味,忽地发觉这话里暗含的嘲弄之意。
什么叫“一道探望”?她是后宅尊长,那云氏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纵是怀有骨肉因此娇贵了些,也还轮不到住她的院子得她亲自照慰。祝瑜这话说得恁地恶毒下流!
老夫人手持黑檀拄仗重重捶地,喝道:“怎地,你是不耐烦料理?”
祝瑜轻哂:“是不敢料理。老太太早言,公爷子嗣单薄为我之过,我乃不祥之人,如何敢沾染云氏母子,但有个些微差错,只怕万死不足抵罪。后宅仆妇众多,更有不少老太太信得过的老人儿,时时看护照料,帮忙打点,又何须他人多事?但要账上库里支用个花费药材,我又何敢阻拦设难?老太太只消宽心便是。”
说罢,祝瑜自顾站起身来,掸掸身上的织金裙摆,“老太太没旁的吩咐,儿媳便告退了。”
仆妇们含笑簇拥着祝瑜,替她朝老夫人解释:“待会儿文昌郡主一行要来探望琴姐儿,咱们夫人得加紧着去瞧宴厅打点得如何呢,老夫人勿怪。……再有云姨娘那儿,咱们夫人就是嘴上说不沾,还能真正撂手不管么?偌大个内院,夫人且料理得勤勉着呢。”
若在以往,老夫人话未说完,祝瑜是绝不敢走的,眼前这些个仆妇也绝不敢在老夫人跟前大喘半声,如今却是人人抬举着祝瑜,不再将她这个老夫人的威严放在眼里了。老夫人一时被激得剧烈咳嗽起来,连咒骂的话也连不成句。
“放肆,放肆!她简直——简直是反了天了!”
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发出慑人的声响。屋子里侍婢们噤若寒蝉,适才随祝瑜而来又被祝瑜带走的那片热闹的暖意再也不见,唯余轻摆的帘栊微泄屋外的春风。
冬去春来,料峭的风抚开桃树枝头第一抹嫩芽。
弛哥儿从院外飞快奔出来,一路笑着叫着,用力扑到身着公服的父亲怀里。
宋洹之稳稳将他接住,捧在手里朝半空抛了两抛,惊得嬷嬷们高声嚷叫“使不得”。
弛哥儿大笑了两声,宋洹之揉揉他的脑袋,将他放回到地面,轻声问:“娘亲呢?”
弛哥儿攀着他腰上的玉带不肯放手,“娘去瞧三婶婶,梦月姑姑陪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