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非银以为自己够厚脸皮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位脸皮的厚度堪比古城墙。不过他仍然笑着，笑得眼睛弯成了运河中倒影摇曳的弯月，上前挽了他的臂，沿着运河边漫步。

河上挂着气死风灯的画舫掀开了寒梅竹帘，穿水色襦裙的小姑娘喊了声在河上撑着竹筏穿梭叫卖莲蓬和菱角的小贩儿，有一条鱼跃出水面，吓得那小姑娘惊叫了一声，画舫内传来善意的哄笑声。

魔被那开怀的笑声所吸引，朝着那画舫望去，眼神里闪现出隐约的渴求的神色。柳非银顺着他的眼神望向那抱着菱角和莲蓬快乐得似乎要闪光的小姑娘，突然问：“你之前只吃掉了妖怪的记忆吧，为什么不吃人类的？而且也没要他们的身体啊，为什么要清明的？ ”

“人类的寿命短暂，快乐的记忆也少，妖怪活得久，比较多。 ”魔说完闭上了嘴巴，有了警惕之色，“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反正封魂师也是得偿所愿了。 ”

柳非银一下一下地用扇柄敲着肩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不少：“进入那个幻境又不是清明自己愿意的，怎么能算得偿所愿呢？你和我都不是他，怎么能替他做选择呢？ ”

不等魔开口，柳非银抢先道：“你吃的清明的那些记忆，大多都是同我在一处的吧？你需要的只是好的记忆，你要清明的身体也是为了制造更多好的记忆罢了。可如果锦棺坊的人不配合，你要了也没用。这事儿，总是要心甘情愿才行啊。 ”

魔心里有些不懂了，既然封魂师此刻在幻境中是圆满的，怎么就不算心甘情愿了呢？

“他现在根本就不记得你了，所以只能心甘情愿了。 ”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 ”

那明明是白清明的脸却做出了不属于他的表情，阴沉沉的好似蒙了灰。魔不懂得人类之间的规则，他只听说过妖怪中的传说：千万不要跟人类打赌，人类可是最狡猾的动物。

魔往他面前走了几步，点头道：“赌什么？ ”

“你把我带到你的幻境中，如果我能劝说他离开幻境，你就要放过他。 ”柳非银摊开双手，非常无辜，“反正他不记得我，估计见到我会把我当疯子吧，在这场赌约中你早占尽了先机，就看你敢不敢了。 ”

魔不受他的激将所动摇，冷静道：“在我的幻境中，即使封魂师愿意跟你一起离开，我也可以完全不受约定将你们困在其中。我是游离在四界之外的灵体，即使我发下毒誓要反悔，言灵也无法惩罚我。人类，你太自以为是了。 ”

“我愿赌服输罢了，怎样，你赌不赌？ ”

把自己完全交付予魔，对面前的人类来说是一场关乎性命的豪赌，赢了不一定有奖励，输了却一定会受到惩罚。勇敢而莽撞的人类呢，倒是可爱。魔再上前一步，几乎跟他鼻尖顶着鼻尖，笑了：“好啊，无知的凡人。 ”

（八）

柳非银被蒺藜藤拖着往水潭下沉，头顶的月光越来越远，周遭的黑暗越来越深。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朦胧中却似乎看到了无数双手在四面八方挥舞着，掌心向上是求助的姿势。

虽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可那如浪潮般的悲伤气息却刺入了他的骨髓一般。冷，痛苦，而且孤独。无数的灵魂沉在深潭，神看不到他们在受苦，听不到他们在呼救。这一刻，柳非银清晰地感同身受。可神差鬼使的，柳非银反而不怕了，而是镇定下来握住了身旁那只婴儿的幼嫩的手。“是不是很冷？ ”柳非银下意识地说，“不要怕。 ”冰冷的小手慢慢有了温度，而后化成光屑消失在他的手中。柳非银正疑惑着，突然发觉周围的手如受到了感召般向他袭来。这是怎么回事？见鬼了！柳非银拼命地躲，那蒺藜藤却把他缠得牢牢的。“你想害死本大爷啊，混账东西！大爷做鬼都不放过你，啊啊啊啊啊！！！ ”就在无数的鬼手快要碰触到柳非银时，突然他的身体失重地往下掉，哗啦啦地穿过灯笼树的枝叶……蹲在树上啃包子的小少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就去抓那个从天而降的人，一起跟着从十几丈高的灯笼树上掉下来。

死！定！了！

二人心中都这么斩钉截铁地想着，同时认命地闭上眼……却最终只落在一片松软温暖上，而四周一片鬼哭狼嚎声——“救命啊，是狼！ ”

“有，有，有那么大的狼吗？！ ”

“狼要吃人了啊！快逃啊！ ”

不等柳非银回过神，身下的动物突然跑动起来。被柳非银连累的少年骑在野兽的颈子上，抓紧雪白的颈毛冲着狼喊：“跑！去城外芦苇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