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登基手册(187)
谢令仪嘴角那抹隐秘的微笑终于清晰了几分,面上却依旧冷若寒霜,厉声叱道:“谁敢动本宫分毫?!”
她向前一步,广袖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本宫乃北襄国母!广平谢氏家主!身后与陇西李氏、西平梁氏共享雄兵之盟!”她抬手指向鸿沟对岸那沉默如山的黑色军阵,声音穿透朔风,掷地有声:“我北襄十万铁骑,就在这丈外之地枕戈待旦!今日,若本宫与随从在此损伤半分,明日,我身后之人,必将倾举国之力,踏平突厥王庭,血债血偿!”
“踏平王庭……血债血偿……”
乌维如遭雷击,怔立当场!这掷地有声的威胁,这借势压人的凌厉姿态,为何……如此耳熟?!
一个遥远却无比清晰的声音,猛地撞入他的脑海,与眼前女子的话语轰然重叠:——“我乃□□可汗之子!戎狄克烈可汗嫡亲外孙!今日,若我与阿娘在此损伤半分,明日,我外祖父的铁蹄必将踏碎此处,绝不轻饶!”
那是……年少时孤立无援的他,在无数次欺凌中,唯一能用来震慑敌人的、色厉内荏的嘶吼!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惊愕、恍然、乃至一丝惺惺相惜的激赏——如同滚烫的岩浆,猛地从心底喷薄而出,几乎淹没了他方才的暴怒。
他大步上前,猛地挥手:“退下!”
闯入的突厥兵卫如潮水般迅速退散。
乌维的目光在谢令仪那张冷艳逼人的脸庞,与照夜那酷似故人的眉眼间反复流连,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竟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说得好!痛快!”
眼见突厥兵锋骤敛,扶风沟对岸,紧绷如弦的北襄将士们,齐齐松了口气。谢令仪遥遥朝他们挥手,姿态从容,示意大军按计划退守至杻阳山外。
这识趣的退兵之举,让乌维脸上瞬间阴转晴,喜笑颜开。他满意于谢令仪的审时度势与“示弱”,当即鸣金收兵,率部退向霜刃岭方向。
尘埃落定,他抚摸着腰间的狼头绶带,目光灼灼地锁在场中那对主仆身上,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朗声道:
“本王,欲纳你们主仆二人!”
谢令仪神色沉寂,面上并无异色,关外物产贫瘠,突厥作为关外霸主,极擅长掠夺抢占。
而且,只要他见了照夜,就一定想收入囊中。
只是该有的推辞还要有,时机未到,还是要吊足乌维的胃口。
“我为北襄国母,岂能二嫁他人?”
乌维哈哈大笑,眼中多了丝对汉人独有的蔑视:“你们中原那群臭墨水的文化,在草原可不中用。”
“我纳你们,是知会,可不是求亲!”
他从怀中掏出信函朝谢令仪扬了扬:“给你们北襄皇帝的信,只要他着你与侍女和亲,我突厥便退居王城,不再前袭。”
谢令仪瞥了眼他手中的信,眼底浮出一缕冷意,依照段怀临的性子,能用她换北境安定,这笔买卖很划算。
这封信的结局,显而易见。
面上,她的眼泪顷刻浮落眼眶,一滴滴落在地毯上,带着哽咽道:“我在北襄为一国之母,如今你已有可贺敦,那我是什么?妾?仆从?!”
乌维一时语塞。原以为这汉家女子清高刚烈,少不得要寻死觅活地闹上一场,未料她竟已开始盘算起名分地位。这般不念故土、轻易背主的行径,实在令人齿冷。他眼底掠过浓重的鄙夷,连带想起北襄出身的李若光,胸中亦翻涌起一股厌恶。
正当他预备开口斥责谢令仪时,却不料她开口道:“我不做妾,你让我做可贺敦,我给你足够粮草,教突厥再不受饥寒之苦。”
足够粮草……
这四个字,重逾千斤,狠狠砸在乌维心头。突厥连年劫掠,根源便是这片贫瘠土地难以供养他的雄鹰铁骑。若能摆脱这跗骨之蛆般的饥寒……那席卷四海的宏图霸业,岂非指日可待?
巨大的诱惑如同甘美的毒酒,令他心旌摇荡,他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狂喜,绷紧面皮,厉声嗤道:“荒谬!纵是吞下整个北襄,也填不满我草原的胃口……”目光却如铁钩,死死攫住谢令仪,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谢令仪沉静的侧颜。她非但不辩驳,反而勾起唇角,绽开一抹清浅却笃定无比的笑意,那笑容里盛满了洞悉一切的从容与势在必得。她的自信太过耀眼,反倒让乌维心头疑窦丛生。
他喉结滚动,试探着松了口风:“……不过,念你一片‘诚心’,本王倒愿给你个机会。说说你的法子,若真能解我突厥粮草之困,可贺敦之位……许你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