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登基手册(203)
罕见的成对儿赤金凤烛高燃,映照着新人身上同样鲜红夺目的嫁衣。那灼灼的红色,刺得陆绵绵眼眶生疼。席间多是广平故旧,照夜难得卸下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面具,唇角眉梢都染着笑意,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几乎要笑开了花。
待新人执盏,盈盈敬酒至主桌时,陆绵绵的目光落在穆眠夫子身上,竟瞬间失了神。谢令仪心头猛地一沉——坏了!竟忘了穆夫子举手投足间,与故去的杜月徽极为神似。
桌上几人何等机敏,立时察觉陆绵绵神色有异,赶忙拉着照夜豪饮起来。陆绵绵却已借着几分酒意,不由自主地向穆眠靠拢。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对方微凉的腕间肌肤——一道熟悉的、凹凸不平的旧疤触感,如一道惊雷,瞬间劈入她脑海!
“……”陆绵绵浑身剧震,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宁兴八年冬天,我与我妻奔逃山野,我嗜酸,我妻为我摘果子,从树上摔下,落了这疤,夫人这处,又是从哪儿伤的?”
却不料,穆眠夫子只是微微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手,神色淡然疏离:“陆娘子,怕是认错人了。”
周遭嘈乱仿佛此刻远离,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往事已矣。如今你有了儿女绕膝,平淡相守,方是人生至味。”
“我为你守孝两年,你说认错就认错?!”
陆绵绵向来是不管不顾的性子,上前就要与穆眠拉扯,席间霎时静默,众人神色各异,尴尬难言。再看那始作俑者照夜,早被青雀几个灌得酩酊大醉,软软地伏在案上不省人事,对这场因她“夫人”而起的风波,浑然不觉。
谢令仪等人这才后知后觉,只怕当年杜月徽的死另有缘由,她们倒忘了,身边还有个擅易容的照夜。
穆眠长睫微垂,盯着陆绵绵硬卡过来的手,莫名想起她在慈幼司时,一众老小口味清淡,她也不喜给旁人添麻烦,可偏生照夜发现她嗜辣,不问缘由给她开小灶。
这么多年,也只有这么一个人告诉她,不要忍让,不要将就,她杜月徽,也能恃宠而骄。
拂离的手柔软却坚定异常:“陆娘子,你逾越了。”
秋雨淅沥,缠绵不绝,敲打着窗棂,声声滴答。
照夜从宿醉的头痛中挣扎醒来,意识尚未完全回笼,目光呆滞转动,就见穆眠只着素白中衣,临窗而立,手持银剪专注地修剪着那对赤金凤烛跳跃的烛芯。
她盯着那背影看了半晌,心头骤然被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暖流填满。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夫人……你还在呢?”这话问得突兀,乍一听,倒像是要赶人。
穆眠屏住呼吸,手中剪刀精准落下。
“咔哒”一声轻响。
带着焦黑烟气的棉芯被利落剪断,烛火猛地蹿高,室内骤然亮堂起来。她这才缓缓吁出一口气,带着点儿后怕的嗔怪:“幸好我手稳!青雀前儿还特意叮嘱,新婚夜的‘双凤烛’,定要两人共剪烛心,燃够整整一夜,才算是相伴到老的吉兆。还好,还好……”
话音未落,一个温热的怀抱自身后紧紧拥住了她。
照夜将脸深深埋进穆眠颈窝,闷闷的声音带着满足:“夫人本就手稳!”
这……也是能夸出口的地方?!
穆眠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照夜总是如此。她随口吟诵一句诗,在照夜耳中是珠玉落盘;她随意落下一枚棋子,照夜便觉得那位置妙到毫巅;甚至连她嗜好辛辣的口味,照夜也认为是极好的。
穆眠心里明镜似的,哪里是那些习惯本身有多好?
分明是她这个人,在照夜那双只映着她的眼眸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样样都是好的,都是她心尖上的独一无二。
她无需刻意逢迎谁的喜好,也不必费心揣摩谁的脾性。
她只需做最真实的穆眠,在照夜这里,便已足够好,好到无可替代。
第103章
照夜这方新婚燕尔春风得意, 足过了两日才想起怀里还有封来自广平的信,是送于方旬的,熟悉的冷香自纸页间幽幽逸散, 启封,唯有一个墨迹淋漓的“二”字, 孤悬于素白之上。
梁清吟的信, 便如她本人, 是枝头最烈最艳的那朵朱砂梅, 香息炽烈,足以引蜂蝶竞逐, 路过处暗香浮动。这单薄一字, 照旧如无形丝线, 绞紧了方旬的心神, 令他辗转难眠。捱到女君散朝, 他匆匆请旨入后宫, 在梁煜面前站定, 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主上……若有人接二连三寄信与你,字字玄机,是何用意?”
梁煜正专注打磨一柄小巧的妆刀, 刃口在指尖流转, 映着烛光一点寒星。谢令仪偏爱这些小物,那端坐中宫的又是个风吹即倒的玉人儿, 这些细致活儿, 少不得由他代劳。闻言,他头也不抬,语带戏谑:“还能是何意?心悦君兮,寤寐求之。难不成是闲来无事, 逗你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