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登基手册(80)
可人怕出名猪怕壮,岭南出荔枝,最好的荔枝,却长在张家园子里,除了每年进贡,听闻还有京城的商户翻山越岭来张家采购荔枝。
烛光拂过陆姣姣脸颊,在她脸上落下阴影,她捏着桌上的红毛丹,脸上带出丝不屑:“娘娘这里的东西,可比不得我们张家园十分之一。”
那世间独有的荔枝,到底招来祸患,当张家荔被炒到万金之时,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他们兄妹三人,那时正在私塾念书,得了消息赶回家,入目断壁残垣。而这世上,最不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除了连带赔偿邻里损失,还有损山费,长工结算费,误贡损税,林林总总,足够要了张家三个孩子的命。
二姐张姌姌站出来说,张家想要改命,张正源得继续读书。
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二姐学会了劈柴洗衣,年岁最小的妹妹学会了上山摘野菜。陆姣姣脸上露出片刻茫然,那时家徒四壁,她从山上掉下来摔断腿,愧疚不已,她心里清楚,破洞窗户下咕嘟响着的药汤,里面是二姐洗不尽的衣服,是兄长读到尽头的竹简。
她求着姐姐将她卖掉时,二姐说,只要他们三个还在一起,就能活下去。
这话没错,因着兄长德行重贵,亦有书院山长见不得弟子天赋耗尽,他们乘着孝廉这阵风,一路飞到了上京。
好日子就在眼前招手,二姐入京前夜还说,小妹也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等他们在上京站稳脚,就为她好好寻摸个人家。
二姐自父母亡落后就发誓不外嫁,却时刻兄长、妹妹盘算着,那时,兄妹三人相信,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家就还在。
惦记着全家的二姐,妹妹少吃一口饭都要念叨的二姐,就这么在一个平常的夜晚就消失了。
陆姣姣睫尖轻颤,余光掠过谢令仪耳边东珠耳珰,低声道:“娘娘出身世家,定比臣妾这岭南来的村姑知晓得多,若能找出臣妾的姐姐,妾愿为娘娘鞍前马后,拱为驱使。”
她膝行两步,双手搭在谢令仪膝前,近乎耳语道:“兄长自戕前,担忧臣妾余生,亦为臣妾备好了后路,若娘娘肯相助,此次困境可解。”
东方露出鱼肚白,披香殿内窗户封得紧,红毛丹甜蜜的气息在殿中蔓延,腻得发苦。
谢令仪躺在床上假寐,段怀临给了她三日时间自证,若三日后没有结果,不止她要承担旬考试题泄漏之责,就连张正源的自戕,也要算成谢家逼迫。
皇帝可以娶很多个皇后,只要为他所用,后宫女人多多益善,而她,却只有这一次机会。
刚过辰时,庆阳赤脚闯入披香殿,王祈宁跟在身后,手里还拎着两只鞋袜。
“母后!母后!今晨大朝会父皇下令围了慈幼司,将这次考试的学子下了昭狱!”
谢令仪递过去一枚梨木雕版,声音里蕴满疲惫:“拿去,这是书局印发的雕版,叫他同旬考雕版对比即可。”
此物正是昨夜陆姣姣拿来的,她讲了个好故事,得拿出些诚意,才能说服皇后,找回她二姐。
她叫住准备往勤政殿跑的庆阳,眉心微动,声音里也带着凝重:“这雕版来之不易,你父皇给了三日,时间足够,一定要叫他带着翰林院和礼部逐一对比。”
她松开小姑娘的袖子,替她整理好领口,微笑道:“去吧,还有——”
“此等证物,叫陆尚书亦要到场,莫再临场反口,证据确凿又不认了。”
庆阳点头,知道此事干系重大,一字一句在心中流转百遍,生怕记岔了。
小姑娘走远了,王祈宁略站近了,细声道:“此等自证机会,为何叫庆阳这个小孩子去办。这关系你的清誉,庆阳若说不清楚,你岂不是——”
谢令仪抬头,眼神锐利阻断了她要说的话:“慈母多败儿,庆阳要有机会历练。”
见着王祈宁脸上多了三分笑意,她才脸色稍缓:“王姐姐,咱们这位君上,实在叫我心寒。”
王祈宁坐在绣凳上,难得沉默起来,段怀临此举,她也难以为他开脱。遇到事就躲到女人后头解决,又刚愎自用,生性多疑,莫说谢令仪心寒,她这个元后,当初不也被卖了个干净。
“那有什么法子,咱们女人,在家中享尽荣华,可不是要为家族卖与帝王家。”王祈宁眼中尽是萧瑟:“你我也只能走到这里了,且看儿女们的去路吧。”
“那可未必。”
她脸上指痕明晃晃朝示着,男人靠不住。舟至中流,进退维谷,当以棹转蓬。
谢令仪上前,捧住王祈宁的脸,又似那夜在宗正寺,雪泠泠的皮囊,眨着蛊惑的眸子在她耳边叹息:“姐姐这般貌美,在后宫蹉跎,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