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108)
“这不正说明夫人仁厚?”刘嬷嬷宽慰道,“外头儿见咱家姑娘和睦, 都赞夫人菩萨心肠,待四姑娘如己出, 是女子温良典范。”
许月鸳唇角微哂:“怕不是笑话我吧?”
“哪能呢。夫人这些年可曾短过四姑娘什么,吃穿用度,哪个不是照三姑娘的例给的?再没有您这样亲疏无偏的主母了。”
这话倒是真的。许月鸳拢拢衣袖,声气中已不闻愠意:“也亏樨香园那位知晓尊卑,不同他妾那般。”
提起林禾,刘嬷嬷接着说道:“老爷许久没去过樨香园了。依老奴看, 老爷的心思从未放在过林姨娘身上,倒是对四姑娘颇为看重。”
“到底是他的骨肉,晓得心疼。”许月鸳低哼了下,不知是嘲是悯,“等四丫头嫁出去,樨香园那边怕是再没有响动了。”
空气来潮,有下雨之势。
知柔和宋含锦一道儿进的家塾,宋祈羽的位子空置许久,如今被宋含锦拿来堆放闲物,愣是不给旁人使用之机。
走到位上,宋含锦示意婢女把琐物搬去,让知柔坐。
“不用忙。”知柔靠在窗边,“我现在最不想干的事,就是坐着。”
话音刚落,她上身前倾,离开墙,冲门框下的人影招了招手:“魏元瞻,你来了。”嗓音里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
宋含锦不屑地撇了下唇:“什么‘你来了’,他每日都来。”
门框下,魏元瞻恍惚定住。
逾月未见,他对宋知柔竟生出“近乡情怯”的感觉。稍许,他吞吞喉咙,踅身过到案后。
知柔的眉目不起眼地压了一瞬,有些疑惑。
他为何不搭理她?
书信往来不是聊得挺好吗,尚不到两月,魏元瞻同她……便这般陌生了?
宋含锦瞧知柔自讨没趣,漠然摇首。想起什么,对她道:“再有半年,四妹妹就十五了。照父亲的意思,好像在你及笄那日要请族老为你取名。”
知柔的眼睛从魏元瞻身上收回来:“父亲没和我说。”
“你不高兴?”宋含锦看她一会儿,觉得她对此事没有多大兴趣,转而想想,四妹妹好像从来不过生辰。
若非前几年撞见星回往厨房要长寿面,宋含锦还不知道她生辰在哪一日。
思至此,宋含锦忽然问:“洛州没有过生辰的俗礼吗?”
知柔顿了片刻:“有。”
“那你……”宋含锦凝眉望她。
在洛州,知柔陪小娥过了三次生辰,小娥的父亲会在那日买很多炮竹给她们玩,热闹得堪比新年。
知柔的生辰比小娥晚两日。
到那天,阿娘会带她去北山的清隐观宿下,及至元日才出。是以她每年生辰,都是与那些女冠一起度过的。
知柔的眼睫垂覆几许,近乎温顺的模样:“我不喜欢过生辰。”
这一句入耳,宋含锦移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复杂之色,不再追问。
此间,魏元瞻的余光不断描摹窗畔,无意和她接上一眼,没躲,他抬眸直望过去,把她看遍了。
知柔对他波动不定的态度有些狐疑,想不明白,干脆用唇语问他:“看什么?”
短短三字,表情是傲然的。
魏元瞻轻笑一声,终于笃信那副皮囊下裹着宋知柔,非他幻想。
于是撤回目光,待她走过来,他才启唇:“你的伤好全了?”
知柔懒洋洋道:“早好了,若不是王太医坚持让我卧床,我能好得更快些。”
魏元瞻未置可否,只问:“你明日去哪儿?”
不等她答,他又抛出一句:“今夜许会下雨,明日旬休,你来河边。我等你。”
知柔眉骨微抬:“不去起云园吗?”
“摘完长命缕再去不迟。”
是夜,京师果然迎来了一场暴雨。
大约酝酿数日,来势汹汹,知柔却选择今夜去袁宅归还手札。饶是带了雨具,从袁宅出来已经衣袍尽湿。
这回长了记性,知柔让宋祈章在街尾等她,甫一跳下白墙,往下跑了几步,钻进马车。
“什么事非得雨夜去做,怪瘆人的。”
宋祈章拿一件干净的长袍丢给知柔,目光朝她身上睇一眼,蹙眉挪开。
“二哥哥不是说不会问我?”知柔脱下雨衣,把长袍套上,又用袖子擦了擦脸,重新露出一双莹亮的眼睛。
宋祈章默了一会儿,挑开帘子往外看,雨点飘打进来,顷刻沾上衣襟。他收手道:“四妹妹今夜是去见魏表哥吗?”
若是,至于这么鬼鬼祟祟?他们见面还碰不得光了?
知柔觉得他的疑问令人费解,她和魏元瞻有什么原因需要雨夜见面?
须臾,她低笑出声:“二哥哥糊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