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140)
关于他的死因,贵族男人们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认为他是被恩和所杀。
当年,乌勒杀了恩和实义上的养母,那个汉人女子。恩和怀恨在心,故意在燕朝与左沁部落开战时,怂恿可汗令乌勒前去。
燕朝率兵的将军可是常遇,乌勒纵然勇猛善战,亦成了常遇的刀下亡魂。
那一年,恩和才五岁。
恩和与阿拉木苏一向不合,命他二人前去迎亲,难保途中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北地的长风呼啸,无边无垠的草原上,此刻可以窥见一层围作人墙的身影,紧张的气氛与夏日揉杂,空气中的腥味忽然厚重起来,向四周弥散开。
那是鲜血的味道。
十九王子恩和每日都在这里训练,他的方式很直接,近身独斗。
旁人可携兵刃,他却总是一双赤手,仿佛对受伤、或是危他性命,他皆不惧,还时常带笑,那笑容里没有威胁,比原野上的雪还要纯澈。
倒在地上的男子肩膀一沉,原握在手中的刀被恩和反压下来,横在他胸前颈间。他咽了咽喉咙,看着跨在自己身上的青年王子,突生一许退缩之心。
有血滴落下来,出自恩和。
他受了伤。
衣服领口在打斗中早已歪斜,里面一片硬实的胸膛被刀尖划开一条细薄的口子,时下血往外坠,一滴一滴温热地洇在男子衣袍。
他像察觉不到疼痛,对着身下之人,甚而轻笑了笑:“萨日,你在害怕吗?”
萨日咬牙强忍,抵在胸前的刀却是怎样都推不开。
恩和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萨日想不明白他是哪儿弄的这身力气,快呼吸不上了。
萨日张口乞饶:“王子……”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恩和松开他,圣湖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望向远处。
人墙立刻分出一道一丈宽的空隙,来人翻身下马,行至正中向恩和行礼,随即说道:“王帐有令。”
恩和整整袍子起身,抬手擦汗,无意蹭了点血在下颌上,本就英朗的面容添了一分野性。
他未多言,随来者一同上马,返回王帐。
第62章 饮飞雪(二) 他对她的情愫,比友情更……
朝廷的消息总有其流通的渠道, 是夜,嘉阳县主将被册封公主和亲北璃之事已然上下传遍。
佑王独得一女,对她更是百般宠爱, 如今让人远嫁他乡,终日对着异族面孔和塞外风沙,便有诸多人等替佑王府感到唏嘘。
另有一则消息除了天家与宋氏, 旁人皆暂时不明。皇后身边一个宫人是在许月鸳进宫面见殿下时, 偶然得知。
恩情未偿,恩人却要被莫名添到公主陪嫁的队伍里, 自此离开大燕。这一别, 可能再无相见之日。
蔚仪心口沉闷,仿佛那日压人的水又蔽过胸前,她极力想要做些什么, 却又不知她能够做些什么。
“蔚仪姐姐,你怎么一人在这儿?”女史们做完手中差事,正聚在一处闲话,见蔚仪独自立在旁边,一个脸圆的女史走上来,轻轻拍了拍她。
蔚仪像受了惊的猫一样, 肩颈怔缩了下,回头见是云枝, 稍吁口气,摇首道:“没什么……心善之人怎都命这般苦……”
后半句说得很轻,仿佛呢喃,云枝仔细分辨一会儿:“姐姐是在说谁?”
我朝女史选拔严格,她们都是一层一层考选上来的。蔚仪乃皇后破例受官,有人怜她家中败落, 亦有人妒她不必采选,对待她不如余人亲近。云枝观她情状,以为她犹在因此事伤怀。
蔚仪思量片刻,将人拉到更里头一点的地方站住了,扭头望窗户一眼,低声道:“云枝,倘若于你有恩之人忽逢劫难,将被远送他乡……该怎么做?”
今时“忽逢劫难、去国在即”的,唯有嘉阳县主。
闻言,云枝双眸微睁,似未料到她与县主还有这种联结。
如今世下遑论和亲,两城分别便够人哀伤的了。嘉阳县主此去,恐再难谋面,蔚仪想要报恩,难道去求陛下吗?
嘉阳县主一个贵胄尚不能扭转的命运,她们一介卑微婢子又能改变什么?
云枝瞄她一眼,小心着问:“是怎样的恩情?”
蔚仪答道:“再造之恩。”
云枝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再造之恩太重,如果是她,不能为恩者解厄,唯有尽心竭力侍奉而已。
遂开口道:“姐姐可愿去求皇后殿下,恳请她将你置于和亲随员之列?如此倒也可以效力恩人左右。”
这话,蔚仪从未想过。眼下听闻,她忽觉窗外日头照得她头昏脑胀,分明阳光还没直射到她脸前,却有些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