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142)
他掌心收紧,面对这个相处五年的女儿,竟说不出一句宽慰之辞。
“为什么?”知柔仿佛才想起来问他,紧接着,她低低唤了一句,“爹爹……”
语中略微颤抖,像是天真无辜的稚子对父亲怀有依赖。
她从未这般称呼过他。
宋从昭心口疾跳,喉咙中有硬物滚上来,干涩得发疼,在无人可视之处,他的眼角已尽潮湿。
回到拢悦轩,天色一片黢黑。
知柔快步走进房中,没有点灯,不叫人进来,独自阖了门。
星回在旁人口中已经知晓圣上对宋家下的旨意,她替四姑娘忧心,整个下晌都未进食。
见知柔回来,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屋外,她止住脚,虽不言声,却在门廊上一直守着。
拢悦轩的下人很少,四姑娘为人亲善,今时听了消息,她们皆默默地站过来,希望能为主子做点什么。
门扉里静悄悄的,好似只有恼人的风在不停抖荡。
星回听见了。
除风声以外,门后掩藏啜泣,是四姑娘。
宋家的新闻传到宜宁侯府,不过半日。
一弯下弦月横在空中,似一把匕首撩开一条口子,将它绞杀的长夜赠予人间。
变数来得急,魏元瞻尚在府中提笔写字,猝然听闻,手中的狼毫跌落,一簇墨痕割在纸上,杂乱地向四周洇开。
他似感到滞闷,亦不相信这般荒谬的旨意,隔了半晌,他道:“你说什么?”
长淮不忍视他,心里也为四姑娘感到难过。她是那样的好年华,性格纯善,此去北璃……她要走的路,布满刀锋。
长淮垂睫回禀,声音险些低到连他自己都不能听清。
魏元瞻顿了很久,从一开始的惊疑到慌乱、再到眼下,他突然有莫名的疼痛在胸腔漫延。
这是十六岁的他首次领悟到自己对宋知柔的情感,那种害怕失去,复杂且无计替代的情愫,比友情更浓。
也是这一夜,他终于意识到父亲曾训过他的话。他从前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目下稳固的一切都不会崩塌,然世情易变,他却如此卑弱,连他想进宫问一问陛下都没有资格。
——有些事,只有上位者才能做成。
他迟迟无声,亦无任何动作,长淮抬起眼眸,只见魏元瞻眉目低垂,搁在案上的手却握成了拳。
他没有意气行事,长淮却感到隐隐不安。不知为何,恍觉四姑娘此行,侯府一定也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只是这些都不由他来决定。
第63章 饮飞雪(三) 是你啊,魏元瞻。……
尚未交辰时, 天边才翻出星点蓝色。
宜宁侯府灯火半明,仿佛仍是暗夜,有风穿廊道而过, 宫灯轻晃,投下一片沉寂的影。
长淮一干人等于正堂外恭立,自魏元瞻入室, 已经有一盏茶的功夫听不见半毫响动。
侯爷许是发怒了, 长淮心想。
兰晔扭头往堂内瞟一眼,皱眉问道:“主子是认真的?”
入西北行伍, 以什么身份?侯府爵位世袭, 主子又不用凭军功封赏,放着金尊玉贵的日子不要,去那荒寒之地……受苦么?
长淮与其对视一眼, 并不答话。
若论私情,他自然不希望主子离开京师。毕竟魏元瞻在京长大,一身富贵做派,侯府根基也多在此,倘或去了西北,天高皇帝远, 谁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和事?
大概见他潇洒惯了,长淮不愿想象他身上悬殊落差。
正堂内, 更漏一点一点滴下,琮琤清音在耳,魏景繁危坐上首,心中只觉烦闷。
宋家那个孩子与元瞻年岁相仿,常日相伴左右,情谊甚笃, 这些他都知晓。宋家发生那样的事,他亦觉惋惜,但出自对儿子的爱惜之情,他是绝不愿令其北上,脱离他的照拂。
元瞻若想历练,可以去江东,何必投张季宵麾下?到了那里,未必有人敬他世子身份,恐还会有军士对他指指点点。
为人父大概都是如此,既盼儿郎青云直上,能够独当一面,又惧其一身风雨,艰难困苦。
此情纠结矛盾,令魏景繁半晌不曾开言。
“父亲。”魏元瞻等候多时,见上方面容不改,提声复道,“请父亲应允。”
魏景繁望他一会儿,心内很清楚他是为了何人一定要去边关,并未动怒,反是平静地对他说道:“你以为打仗是轻而易举之事?有些仗,几年都未必有结果。”
何况陛下根本无意再兴兵戈,否则与北璃怎会用和亲谋安?
魏元瞻自知抗击北璃非一日之功,只是再久,他也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