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174)
闻及此,常瑾琛足下略停,通身轻快在一瞬间凝固,不肯则声。
常遇也止步下来,一只手抚过腰间玉玦:“你可知我为何将它佩在身上?”
常瑾琛抬眼,见那玉玦显兽状,其面刻蟠螭纹,还有一个古字,是“遇”。
他想了想,答道:“君子佩玉以显德。爹爹佩它,是为了警示自己仁慈温润。”
常遇略微颔首,告诉他:“玉玦,有欲满则缺之意。我是想提醒自己,不可自满,应当时刻保持谦虚和警觉。”
常瑾琛默了默:“我明白了。”笃定地压压脑袋,“琛儿谨记爹爹教诲。”
厢房里,晴丝逐寸在玉玦上照转,苏都拇指抚过刻纹,硬朗的触觉抵入指腹,他无声看着,心口有一种撕裂的痛感。
往昔如同残梦,梦中人皆尽失去,独留他苟存于世。
常家的仇,他一定会报。
只是爹爹的玉玦……为何会在宋知柔手里?
苏都有意盘问,可一消想此女狡诈如狐,她所言,他敢信吗?眉头紧皱,将玉玦收起来,忖度了许久。
当他走出厢房的时候,忽然得兵士来禀:“将军,人好像晕过去了。”
苏都脸色狐疑:“军医呢,给她看了?”
那兵士嘴唇微抿,没有直视他:“军医不愿意去。”帮汉人的小子,大家都巴不得他自生自灭。
可苏都有私心,她还不能死。
第77章 饮飞雪(十七) 他的本能和意志都不允……
知柔臂上的伤并无大碍, 然身心俱疲,又受了惊吓,苏都走后, 她强撑的意志忽然瓦解,身体沾了榻便昏过去,长久未醒。
已值暗夜, 门扉由外头儿打开, 一双皂色皮靴大步跨进室内,跟随其后的是一名燕国女子。
苏都走到榻边, 转头看那女子, 复看知柔,示意女子上前。
原是他抓来的一名女医,哆哆嗦嗦的, 见榻上一个衣袍带血的人影,腿愈发抖了。她救治过人,却非此种情状——被敌寇押着过来。
房中烛火飘曳,榻上之人眉头深锁,似乎呓语。苏都望着知柔,听“长淮”二字在她口中段续衔接, 猜想应是城外被他射中之人。
因为背着光,他的神色难以窥真切, 那女医觑他一眼,害怕地走过去。
医者不避男女大防,但才掀开寸许衣料,她发现榻上之人竟是名女子,遂又折首瞟向苏都,有让他退避之意。
苏都在草原待得久了, 衣冠礼乐未忘,但这些琐小礼节对他来说已并不重要。
他面无表情,见那女医磨蹭不肯下手,适才压眉转身,催促道:“能治了吗?”
女医忙不迭应承。
哪怕再想走,眼下仍将伤患处理得妥妥帖帖,待停下来,榻上之人像又换了梦境,嘴里微弱地喊着“阿娘”。
那声音如同稚子寻求庇护,委实有些可怜。
女医收手盖袖,从榻旁起身,随即有兵士进来,将她带了出去。
房门一开一阖,菱形的光影短暂漫入室内,复同潮水一般退尽了。
这里光线不好。
苏都秉着一盏烛火踱到榻边,他行动无声,目光在知柔脸上细细端详,仿佛隔雾看花,面孔愈发沉重。
她到底是谁?
如此年纪,绝不可能与爹爹有故。她姓宋,哪个宋家?
当年案发之初,连外祖父都弃常氏;魏侯与爹爹交好,也没有为爹爹说一句话。唯一站出来的,竟是平素与常家走动不多的袁大人。
宋氏……苏都揉一揉眉眶,记不起来了。
良久,房中人语渐消,知柔从惊噩中猛地醒来,没有起身,只是仰躺着,呼吸略显急促。
暗黄的光罩在脸上,她视线朦胧,依稀可见男人的影子立在榻前,那是北璃长袍。
知柔重新阖眼,再次睁开,看清了。
她直身下榻,站在离光最远的地方,警惕地盯着苏都。
其实在北璃的这几个月,她和苏都的交情并不算僵,可一到肃原,或许是地界变换,又或许是战争的缘故,两人一下变得敌对,甚至因为有些了解彼此,防备更甚。
苏都还是那副模样,安静的时候,眉眼显得越发高深莫测。
他把烛灯置去案上,坐了下来,手往怀里一取,将玉玦握在掌中:“这块玉玦,你从何处得的?”
火舌的影子把他掌中之物照得分明。知柔不觉朝前近了两步,些许急躁:“这是我阿娘的,你还给我!”
“谎话连篇。”苏都五指微拢,定定地看着知柔,“说实话,我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