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216)
未料不多时,他人到了跟前却是这般形貌——魏元瞻一瞥见她,外表的持重没有了,他满目着急地打量,直至把她看了很一会儿,方才下跪见礼。
魏鸣瑛将他双肘托住,带起来,他站直身,垂首低着眸子。
“姐姐,我回来了。”
少年声音温柔,眉尖略蹙,是一种心疼却无力改变的情态。魏鸣瑛睫羽盈闪,就要有泪颤颤巍巍地落下。
她也端详他,些许陌生的感觉在二人中间游走,到底出言发问:“母亲很想你,你可回去见过她?”
魏元瞻颔首。正是先回了一趟侯府,恐天色太晚来不及,遂又匆忙策马赶来。
“姐姐……”他唤了一句,后面要说的话迟难发音,只观其脸色,俨然一副忧虑至极的样子。
魏鸣瑛反过来安抚:“我一切都好,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阳光下的人影亭立着,她原就纤瘦,如今愈发形销骨立,仿佛一碰就会摧折,魏元瞻哪肯信她的话?
不过他长大了,不会再不合时宜地讽刺她,突然想起什么,他从怀中掏出一支长匣,打开递到她面前:“夕和城的山茶花,我为姐姐摘来了。”
应是理过花梗,尚未全枯,花瓣层层叠叠,边缘微卷,无声地绽在匣中,形同一个不管喧嚣的隐士。
魏鸣瑛曾与母亲提到过,她想去看看夕和城的山茶,看它是否如画卷中绘制的一样静美。那是她刚怀娠时,随口提的一句,因她腻烦了高墙囚囿,恰见画师献图,心有所感。
思来母亲把她的话都写进了送去兰城的信里。
魏元瞻想睹姐姐笑颜,可他从来不会,也从没有做过,他们姐弟二人相处,自小便是“仇敌”一般,长大后各奔东西,哪里学过其余的交往之道?
他回京师所耗时间比预估的短了数日,必定披星戴月,道途多艰,居然还能抽身替她折花。
魏鸣瑛十分诧异,也含触动,双目在他身上定了一会儿,倏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响晴的春日,梅花轻摇着从枝头坠下,宫人们听声掀起眼帘,悄悄往太孙妃脸上望了一瞬。
自那场白事后,太孙妃首次露出了真实的笑意,有一刹,离得最近的宫人看得呆住了,回神后连忙阖下眼皮。
室中倾壶倒茶的声音似玉石相碰,发出些“叮”的声响。
知柔不明白魏鸣瑛说的变化是哪一种,其实她也细谈不上来,但魏元瞻确有不同之处,比之三年前。
于是低了低下颌,想到他,内心又生了些波澜。
魏鸣瑛大多时候是不愿见人的,昨日应付皇后,身心俱疲,可是回到殿中仔细回想,她和四妹妹在一起时,虽悲痛无可避免,但或许因为四妹妹长久不在京师,却与她亲近,令她莫名有种轻松的感觉。
宫人上前奉茶,知柔的眼睛碰巧与其相撞,那人微微愣住,知柔不自在地抿一抿唇。
说起魏元瞻,魏鸣瑛的容色是舒展的,没有半分装相,然而舒展中又有一丝难察的苦涩。
“小泠初生之时,眉目朦胧,难辨其形貌,但我瞧着她,竟觉得与我全然不像。后来稍大些,母亲来看过她几回,总言她肖似其舅。”
身旁的嗓音比昨日安然,知柔静静听着,对她所言并不意外。她打小就觉得魏元瞻生得漂亮,随年纪越长,英武之气才慢慢催动。
魏鸣瑛继续说着,面上带笑,仿佛还是去岁坐在亭中构想。
“我曾想待她稍稍长成,便托于元瞻教习武艺。天下之广,仅仗圣贤书难行远路。”
“元瞻性格骄躁,习武却从未发过脾气,小泠若跟着他,必不会如我习槃舞时,屡遭老师斥责。”
“小泠从未得见她的舅舅。”
魏鸣瑛最后一句,知柔听了,忽觉瞳眸微酸,她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时恨自己跟怀仙他们尚且能言,怎到了她认真对待、心有亲善的人这儿,便成了一声不吭的哑巴?
所幸魏鸣瑛并未沉于回忆,有些话说出来,心里舒服了许多,她不需要所谓“关心”她的人对她劝慰,而是一个真正的朋友和她闲谈。
外间鸟雀飞过,丢下细响,魏鸣瑛望着知柔,她的手一直搭在膝上,无意识地摁了摁。
记得皇后曾言,魏鸣瑛不由得蹙眉,道:“四妹妹可是腿伤未愈?”
知柔曾经坠马,伤了腿。这是怀仙讲与皇后听的。
知柔闻言稍怔,掌心释了几分力气,回答道:“已经好了。”
“从马背上摔下来,很疼吧?”魏鸣瑛蛾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