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304)
知柔额心不由皱起,久思无解,索性下地穿衣,悄然出帐。
今夜无星辰,火塘中炭火微明,偶尔蹦出细微的“劈啪”声。
突然一阵夜风吹过,树叶的影子在地上时聚时散,景姚伫于树下,双袖自抱,仰首凝望头顶一轮清辉。
“沙沙”的足音自后响起,她犹似未闻,及至那声音越来越近,忽于空气中嗅到了一种熟识的香气,是红花的味道。她一惊,回头便见知柔停在不远处,瞧她望来,扬唇笑了一下。
“姐姐也睡不着吗?”知柔一步一步走近,将腰间香囊扯下来,递给景姚,“那时我夜难成寐,姐姐特意制香囊为我安神。这是你在兰城赠我的,我一直留着。香犹未散,姐姐试试?”
手向她微抬了抬,清淡的药香触至鼻尖,她方回过神,连忙奉举双手,待要接下。
怎想手背一热,却是知柔直接握住了她的手,将香囊放进她掌中:“三姐姐没有恶意,她非是针对你。”
景姚抬起脸,怔怔望她,觉出她动作里的亲善,眼眶不免湿润了两分,垂睫低语:“我知道的。”
此间草野茂盛,知柔虽膏沐过,却也不嫌,疏放地在草地上坐了下来。与三个月前,景姚认识的“知柔姑娘”毫无差别。
她仰头看她:“怀仙待你好吗?这几个月,姐姐一直在她府上?”
景姚点头,羞于令她仰视自己,忙不迭坐到她旁边,只简单回道:“殿下并未苛待我。”
知柔的眼神如有实质地凝望她一会儿,复投回前面清溪:“白天的话,姐姐还不曾回复。”
她们白日并未有过多交谈,景姚一时不明就里,便听她的话音如泉音般浅浅送来:“到我身边,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听清这句话,景姚的背脊不觉绷紧,十指收蜷,不知如何作答。
知柔也不催促,仿佛玩伴间信口一提。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她将靴边草叶折下几枝,随手编着什么。
四周独剩流水和山风的声音。
景姚用余光看她,慢慢侧首,她似有感应一般,旋即侧过来,四目交汇。
月光从叶隙间筛落,碎玉一般点人漆眸。
知柔的眼睛漾着一抔淡淡的棕水,润泽剔透,景姚莫名想起了草原上的无数日夜。
若非贵人指使,她的确,很想留在知柔身边。
远处火炬的光微弱了,景姚低声启口:“知柔,你还记得刚到北璃那年,你策谋入军,欲南返燕地,曾问我愿不愿意和你一起走吗?”
忆及旧往,知柔垂睫笑了笑,把手里编好的小鸟放到一旁:“还好当时姐姐未应。肃原一战凶险,是我年少轻狂,自以为是,所幸没有带累了姐姐。”
“不是的,知柔。”闻她自笑,景姚来不及思索,只欲将胸中所想全部剖露给她。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有力量的人,纵荆棘遍野,你都能走出一条无人敢行的路。我很喜欢你,真的……若没有你,我在和亲途中就已经死了,哪还能苟活这么多年?”
“我已没有亲人在世,无本无根,你不同。你的父母手足惦念你,盼你早日还家,平安无恙。那时我若随你南归,只会成你阻碍。”
“我决计不想拖累你。”
知柔神色微讶,直直注视对方纯净的眸子,她的语气,几如一道誓言了。
“知柔,我的心意彼时如此,今犹未改。你愿信我吗?”
……
翌日清晨,绵绵细雨濡湿了魏元瞻的衣袍,他驰马穿梭林间,似乎昨日不曾尽兴,今朝开弓连掠,一箭方落,已再引弦。
一时间树影摇乱,几片青叶“簌簌”旋下,捎其肩袖。
长淮在后追赶,不知主子怎就这般精力旺盛,直到猎到白麎,他方才收手,拂了拂肩上落尘。
正此时,打马声由远及近,到了跟前,兰晔翻身下马,后边还从着几名宫侍:“世子,殿下要见您。”
魏鸣瑛随皇太孙来此,除昨日夜宴上,还不曾单独与魏元瞻叙话。
眼下,她在帐中低眉赏玩什么,听外面动静,把画一撇,推案起身。
魏元瞻进来,底下人便都束手退了出去。
他大步走到中央,仅一眼就将姐姐的面容精气打量个遍,心底稍安,随后单膝下跪向她行礼。
帐内只他二人,魏鸣瑛看他是故意作这一礼,索性令他多跪会儿,没叫起。
魏元瞻骑装未换,紧实的腰带收束出一段劲瘦的腰,发袍沾了点点湿意,倒衬得他异常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