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32)
盛星云瞩着前面哑巴似的人影,微一挑眉:“她为何不爱理人啊?上次也是……还有,什么柿子?我怎么听不懂。”
知柔一只手抵至墙壁,闪神一想,她既已被发现,不如走正门。从里边往外边翻,不易,也不太好看。
遂又回身,赶巧儿听见盛星云的话,努嘴咕哝了一句。
听起来像“狗柿子”,抑或是……“狗世子”?
魏元瞻被她的粗鲁惊住了——从没有人敢这样骂他。随即勾起唇角,垂下眼一笑。
他掣着盛星云走在知柔后面,且观她无人指引,如何出得去。
弯绕的一截路上,两个少年在后头悠悠地走,前边一个小姑娘左瞧右看,时而停下脚步来琢磨。
盛星云对知柔好似有特别的兴趣,打量她许久,小声道:“她不像是宋家的人……面貌不像,气质更不消说。”
高门显贵家的公子小姐,身上总有一股不可一世的神气,形同高岭间一朵冷冶绝艳的花。
忆起宋家兄妹的脸,盛星云面容抽搐了下,立马摇头甩开,心思复归知柔身上。
他思索着评议:“想来也是,她无父无兄,又曾住在乡下,怪不得出来总是一身男孩儿装扮,遮去那张脸,十足一个野小子嚰。”真是有点可怜。
魏元瞻听了瞟他一眼,不知想些什么,轻哼一声:“快把你的同情相收回去吧,我瞧她好得很,力大如牛。”
盛星云一愕:“你同她打过?”
“没有。”
“那你如何知道她力大如牛?”盛星云多瞄知柔几下,“挺瘦弱的呀。”
魏元瞻沉静着,反手蹭一蹭后腰的伤。
已经数日过去了,稍微触及,还是会隐隐作痛。他偶尔庆幸地想,得亏他们积怨不深,若再交恶些,她那力道是不是能要了他的命?
原本还有些愧疚自己捉弄了她,经此一念,觉得他的行为实在不算过分。
若非他习武艺,皮肉结实,哪能在她的袭击下强作无事,保全一点不必跌得狗啃泥的脸面?
盛星云见他不说话,只是嘴角略提,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便知不好继续追问。
二人一路跟在知柔身后,隔着一段有礼的距离。
知柔猜想魏元瞻定是故意的,当她是猫狗遛呢。
她凭着记忆和些许判断,良晌功夫,果真走到了门口。
此时,天色将颓,街巷里漂浮着浓馥的烟火气,灯笼不知是何时打起的,从头顶掉下两束光。
“喂,你要怎么回去?”
魏元瞻瞩着面前孤单落拓的小影子,长眉微拧。他劝告自己,眼下的这幅局面,自己也有一份责任。
知柔肩背挺直,郁气好像散了不少,声音却显得倨傲:“我能出来,自然就能回去。”
话音甫落,挂着侯府徽印的马车由巷口驶来,将近门首,车马止步。
魏元瞻无视知柔的固执,简单道:“上车。”
未防她转过来,深秀的眉目被火光映照:“我不要你。”
一语既出,魏元瞻和盛星云都愣了。
寒风在三人间肆意横行,灯笼微转,少年的脸色逐渐黑沉。
他从没有这样难堪过。
对手还是一个只会玩弹弓的稚嫩小童。魏元瞻心里暗暗冷笑。
他不再废话,迈着大步上车,见盛星云一副放心不下的表情,不耐烦地扬眉:“你要在这里过夜吗?”
盛星云一讪,只能咽下话头,随他登上马车。
人都走后,知柔像个被抽了筋骨的皮偶,脊梁一寸寸低下去,神情也黯了,有些无力。
肚皮空空,独自一人,还得赶在府里发现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去。如此代价,只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柿子。
她失落得直想哭,但如何挤眼,终究是没有一滴眼泪。
所幸手里有钱,她很快从短暂的情绪中恢复,心思明朗起来。至少她不再亏欠魏元瞻了。
斜街对面是一家车铺,天未黑透,周遭散着昏昧的光。知柔跑过去,费了不少口舌才赁下一辆驴车,请人驶到曲妃巷。
那是离宋府家塾最近、最偏僻的地方。
拢悦轩里,自管事嬷嬷下令,招呼众人帮四姑娘寻龟后,整个院中只有星回在担惊受怕。
她明知四姑娘不见了,偏又不敢声张,只提着一柄纱灯,脚底生风地到处乱走。
光影不断晃动,从拢悦轩内映至院外,光辉折闪几下,不一时,照见了花园中一个鬼祟的人影。
星回就要大喊,知柔忙从黑暗里抬腿出去,用食指抵唇,叫她别出声。
随后等她走过来,知柔便道:“帮帮我。”
在星回的帮衬下,知柔悄无声息地回了屋,换好衣裳,在桌边大口吞咽吃食。
乌龟已被星回从她藏匿之处拎了出去,众人歇散,不曾察觉此间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