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344)
皇帝静静看他一晌,沉了眼眸。
倏忽四月即过,京城的气候愈发和煦起来,在太阳底下站久了,薄衫都能蕴出一层汗。
宋阆退衙归邸,进到书房中,将冠帽摘了。下人摇扇递茶,他轻啜了两口,倏闻心腹于门外禀道:“老爷,有消息了。”
扭头一睇,叫他进来,挥手撤下余,慵懒的腰身直挺寸许:“洛州传回来的?”
“是。”男子把细纸筒呈上。
宋阆揉开读完,浓眉趋紧,怀疑的声调:“无异?”
手落至膝头,说,“殿下既然令我探查宋知柔的来历,她的身份定然有几分蹊跷。若我将‘无异’二字上报回去,不知殿下会如何揣度?”
男子微微躬身:“属下无能,请老爷允我亲往洛州,我必将此事周全。”
宋阆忖思一阵,摇了摇头:“不用去了。”
凭宋从昭的谨慎,既能将人安置府中,想必明路上该过的文牒、人事皆已安排妥当,无破绽可寻。
宋阆本来只是怀疑,但宋知柔在洛州的过往能做得这般干净,兼孙家的人已盯上她,心内不由得惴惴。
正此时,外头又传通禀,说:“有人送了一封信来。”
宋阆看一眼,男子会意,打开门,侧身使家仆入内,自己随后退了出去。
家仆垂手进来,将信交由宋阆。
日还未落,灿烈的阳光沿着窗边曝下,在地砖上割出一轮不平整的金影。
宋阆坐于其中,将信展开。
分明是暑热天气,竟叫他觉得阴风入体。
信的内容不长,没有落款,然而那信上是他再熟识不过的字迹,走笔似钢刀,一字一斩。
——旧账未清,吾久候矣。少策士,心,安否?
知柔一行刚入京,风声已达宋府,正是红霞满天,待用晚饭的时辰。
逾月未见,宋含锦思念盈心,听府里下人禀报,随之蹬鞋下榻。跑出门,又把步子顿了顿,脸上挂起一点不悦的神情。
四妹妹去江东看望祖母,一声不吭就走了,只和父亲通气,这是什么道理?
此般心想,便手扶衣发,把形容修饰妥帖了,慢慢踱来前院。
知柔去时,不过一行人策马;归来,却作几乘载满珍礼的马车,称是江东所置。
她步入堂上,跟许月鸳与宋含锦分别行礼。晚饭时,见了宋从昭,他目含深意地把她瞧两下,凡问到江东见闻,他俱张口替她遮掩了过去。
姐妹二人再聚坐,已是戌时初。
昼热初消,天边散着点点星子,风里飘着袭人的黄栀花香。
宋含锦坐在院中的石案旁,手摇团扇,见知柔来,明烨的瞳眸将她笼罩着:“四妹妹怎么上我这了?”
即见她把袖袍掸一掸,站在栀子树下,故作低声,道:“来给姐姐赔罪。”
宋含锦把团扇拿开,轻轻一哼:“何罪之有?”
“我没去看望祖母。”
一句话跌入耳畔,宋含锦呆了片刻,也反应过来。
调目再去瞅她,又闻她说:“在苑州,我遇上大哥哥了。他一切都好,叫你安心。”
宋含锦怔然听着,浓长的睫羽止不住微微簌动,不移时,道:“哥哥他……还说了什么?”
“我和大哥哥说不了多少,姐姐知道的,”知柔的声音越发轻了,“我有些怕他。”
记得她曾提过一回,称哥哥有点像年轻的父亲。宋含锦扑哧一笑,关乎她不告而别的恩怨就此消尽,招手让她过来。
知柔才见过凌曦,她将廑阳的经历悉数托出,唯独没讲到周灵。此时心情尚有些烦乱,尽力不让人瞧出来,脸上撑着点笑。
二人在月下谈天,屋檐上伏着一只慵懒的狸奴。
知柔坐了一时,脑海中不自觉想着魏元瞻。
她方回京,谁都招呼了,独未见他,未免厚此薄彼?
心有所思,便再待不住,跟宋含锦告辞后,回屋换了身衣裳,随即避开众人,翻墙溜了出去。
一弯银钩高挂,月华照得庭院花影横斜,风吹过,枝头摇起窸窣的响声。
魏元瞻办案有功,兼负了伤,皇帝特许他一旬休沐,以慰辛劳。恰值盛星云在外宴请宾客,两人邂逅,便于碎云楼相谈至戌时末,方各自家去。
进了院子,魏元瞻让长淮他们不必伺候,径自推门迈入屋内。
不及掌灯,他先把佩刀解了丢去案上,又着手开始松襟口。
盛星云好酒,与他共处一室,衣上难免沾染几分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