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350)
知柔忙踱至床边,望着凌曦略显憔悴的脸,胸臆酸涩,伸手碰了碰她:“阿娘,进些粥吧。”
知道她要来,凌曦已从床上坐起身,胃里翻江倒海,脸上是难乔作了,只顺从地点点下巴:“好。”
从星回手里接过碗,知柔一勺勺地喂给凌曦,星回在旁侍立片刻,将余人带到房外,阖拢了门。
“阿娘嗜茶,本没有什么,但我几番嘱咐让你佐些点心,你又不听。”
人走后,知柔抬眸抱怨,见她无奈地垂额,便放下碗,语气又温煦了,“感觉好些了么?”
正值晌午,房中漫上灼灼一层金纱,拭在知柔发间,揭开几许莹亮的痕迹。
凌曦略微颔首,掌心握着她坠落的青丝,捻了一捻:“你这头发……又没绞干啊。”
“再绞透些,我可就遇不上苏都了。”她挨到床上坐着,随口问,“他来见阿娘,说了什么?”
“送了筐春桃过来。案头有洗好的,你去吃。”
知柔眼尾往边上一瞟:“他就来送桃子?”
这话是嘟囔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转眼好奇地说:“昨夜府里闹得那般动静,阿娘知是因何?”
自从把身世与她谈开后,凌曦称宋从昭便换成了他的表字:“显之是如何与你说的,便是如何告诉我的。”
她望了一眼知柔,“倒是你,柔儿,昨夜又去哪了?”
禁军那样的阵仗,知柔若在府中,一早就蹦到樨香园了,怎用得着此刻?
被她戳穿行迹,知柔震荡了半晌,不无心虚地侧过脸:“我……去找魏元瞻,碰巧撞上宵禁……晚了些回来。”
“魏元瞻”三个字,她从小挂在嘴边,凌曦已听惯了。
从前担心她与魏氏交游过盛,难免招目,如今却另有思量。
“你待魏元瞻是何心思?”
窗台上停着家雀,啾鸣声声,应和知柔紊乱的心跳。
她实在没料过阿娘会直白地问她心意,怔忡了一会儿,就坦诚地说:“我想一直能见到他。”
“他也这般想吗?”
“是。”
凌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阵:“好。”单落下这个字,没有再启唇。
知柔等了移时,颇为错愕地抬起眼:“阿娘,你不训我?”
凌曦笑了下:“为何训你?说到底,还是我把你养成这样。你素知分寸,自己在做什么,不必我来提点。”
知柔脑海中闪过昨夜的画面,有些难为情,起身去案边拣颗桃,慢慢吃了一时。
借着晴光,她认真端量凌曦。
她的气色比方才鲜艳许多,似乎有了精神,腰背略挺,察觉她的目光,隔着数丈看过来。
知柔将吃了半颗的桃搁下。
“阿娘,有件事,我不解许久了。”
她坦率地搭上凌曦的眸子,走回帐边。
“你猜到我欲往廑阳,却不加阻拦,这是为何?”
凌曦注视她少顷,并不意外地说:“你见过她们了。”
知柔微微蹙眉,不应这句。
房内窗户是闭着的,日辉透进来有些朦胧,像海底的幽光。
凌曦谈起旧事,声音很轻,很缓,眼底闪动一缕亮色。
“当年,我欲嫁你父亲,你外祖父极力阻止,只道他性情刚直、骄傲,太纯粹的人,只能做皇帝开疆拓土的刀。我认为他说的不对,且我心已许,岂容更移。你外祖父拿我无法,只得应了。”
她素少言及往昔,知柔明白自己的来历后,愈不肯像幼时那般刨根问底地询她,怕累她伤情。
此刻她主动提起,知柔下意识用呵护和小心的目光望着她。
听见她慢慢说道:“我到常家以后,你外祖父对常氏愈发疏远,似有意避之。后来你父亲在朝受人攻讦,我回过凌家寻你外祖父,他为保凌氏清白,装聋作哑,却又暗遣人于卧云寺外接应我,我才能够携你安渡江南。”
说着,脸上恍有困顿之色——父亲不肯为常遇周旋,便等同放弃了她。可他不惜欺瞒皇帝,也要将她送出京城,是因为愧疚吗?
“我虽不知他为何要如此费劲地保下我,但是为了你,我的确感激他,可我……”渐渐抿唇,胸腔里盘旋一股浓烈的矛盾。
她靠着引枕,回看知柔,“周灵等人是我幼时自边关带回来的,承母亲看护,与我一同长成。我原本是想待你出嫁,再将她们召回……”
“阿娘这是何意?”知柔拧眉打断。
凌曦望着她年轻又含意气的脸,叹了口气,许久后,才温声说:“柔儿,有些事放久了,它在心上的印迹会越来越深。欲去其痕,惟有将此事从心头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