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388)
那素笺的主人……莫非是皇后?
心内突突而跳,偌大的殿中,静了好一阵。
知柔浑身肌肉无声地绷紧了,俯首跪道:“臣女愚钝,请陛下明示。”
皇帝望她半晌,对皇后染疾事,也有诸多疑惑。譬如宋府无人感恙,可知那香囊乃女吏入宫前后才携,彼时宋知柔已经离京;皇后为何要见怀仙赠给宋府之婢?
见宋知柔长跪案前,身体没有半分惶恐之人该有的颤抖,亦无半丝心虚。虽看不见她的面容神色,可她举手投足间,只觉与一人极其相似。
念她边陲有功,到底没再试探,把严冷的表情收纳,皇帝慢慢笑道:“不必紧张,是朕方才说得远了。今日唤你入宫,只为论赏,想要什么尽可直言。失之不复,你且好好想想。”
复叫她起来。
知柔一点点直起上身,那张年轻明亮的面庞在她站立后重新显露。
她眼帘微垂,大约在琢磨赏赐,一时间没有开口。
脑海中有许多念头掠过。
思及苏都,她仿佛明白他为何如此。
事涉皇室,欲让皇帝为常家平反,容易吗?指不准其中就有他天子的授意。
然而天子怎会有错?
错的只能是旁人。
此境之下,能让苏都从十九载的执念中得到解脱的路,好像只有亲自复仇这一条。
他把证据交给阿娘,是为了向她证明,他所杀之人皆有其罪,还是为了让她去行自己未竟之事?
知柔五内纷杂,分不清心底究竟是惧怕、愤怒,还是憎恨。秉性中那股黑白分明的峭直,在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胆气上浇了一捧油,得以启齿道:“臣女……”
落完这二字,倏忽记起她在樨香园答应阿娘的话。
——“自保为上,休得妄行。”
那夜未觉有他,直到此时她突然明白了。阿娘早预见此事,不愿她牵涉旧案。
话只半句,没了下文,倒把皇帝的目光悉数攫来,问她:“什么?”
殿堂空旷,落在身上的眼神如有实质,知柔喉咙一紧,不一会儿,背后竟起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她惜命至极,几遭从厄运中爬出来,不是为了耗散在此。
然而想到苏都……
她的记忆里虽无常遇,却已有了常瑾琛。他是一个有血有骨,有罪有谋的人,而不是十九年前流放路上的孤魂野鬼。
常氏冤屈不洗,当真甘心吗?
知柔在殿中站了很久,呼吸逐渐浅得沾不到底。
皇帝目光未动,亦没有出声催促她。
良久,方闻她的话音低而不弱:“臣女,有一物想献与陛下。”
皇帝轻轻挑眉,眼梢划到内监面上,他即刻走过去,等她从袖中抽出一只封套,取过送到皇帝手中。
封口启开后,最先映入眼眸的是几页账目,皇帝的脸色逐渐转冷,待翻到末尾一张素笺,瞧其上字迹,不由得愣住了。
纸张簌动之声磨在耳中,知柔心跳如鼓。
她于此节将证据呈给皇帝,不可谓没有以功挟主的嫌疑。
如此挑衅君威,御案后的手忍不住抖动,不知是惊还是气。
“宋知柔。”
沙哑的声音入耳,殿中诸人纷纷低下头颅。
皇帝克制着,喉中发出的声线仍凉丝丝的,令人背心生寒。
“你好大的胆子。”
……
西偏殿内安静极了,昏沉的日光从窗边欺进来,被窗格分作了一块一块,潲在地砖上。
知柔被领入殿中已经一个时辰。
殿中门窗紧闭,外有武卫看守,她想闯出去,几乎没有可能。
其实自她呈证于皇帝起,就注定了今日无法平顺地踏出皇宫。不论素笺是否出于皇后,她将之奉上,就等于把锋芒指向了天子。
皇帝将她软禁在这偏殿,迟迟不派人审问,那份冷意已昭然——是有心叫她煎熬。
经历了最初的惶恐后,知柔已经冷静下来。思想起她初还京,受皇后召见,那时父亲曾与魏鸣瑛去过信,且在内廷布下人手。
若彼时皇后欲对她不善,父亲暗布之人,企图如何搭救?
知柔细细思索,此人在宫中身份一定不低,且洞晓她的一举一动。
她该做些什么……双目在四周环视,良顷,伸手推开了殿门。
外头执守的禁军齐刷刷看过来,甲胄发出沉稳的相击声。知柔随即道:“我有一语想禀陛下,不知可……”
话犹未止,距门最近之人截断了她的话音:“陛下无谕,我等不得擅离。姑娘且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