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47)
宋含锦听了这话,忙推说自己熟路,不用人引;宋祈羽原约了人蹴鞠,礼已尽到,便先行请辞,唯留许月鸳在房中与侯夫人叙话。
知柔二人出来的时候,恰逢一女子走在廊庑底下,身上与魏侯爷有些同祖同宗的气质。宋含锦对她稍作一礼,快步踅出院门。
或非母亲支使,宋含锦是一万个不愿意到侯府的。
知柔和她不同。
头回来这儿,说不新鲜是假。方才有人领着,她没敢张望,目下人都走了,不禁着眼细细观赏这府里的一瓦一木。
“看什么呢?”宋含锦忽然提声。
知柔转过脸,眸光像晨雾中初起的太阳:“三姐姐,你说我以后能做匠人吗?像鲁班那样。”
闻言,宋含锦露出一副惊异的神情,没多久,忍不住笑起来:“疯了吧。”
她往前走,接着说道:“我朝还没有女子去做工匠的,连想都没有,你是头一个。”
“三姐姐怎知没有?许是她们都和我一样,年纪小,触及不得。”
很随意的语气,并不跋扈,可听在宋含锦耳中,难免生出些不痛快来。
她驻足回首,见宋知柔也定着没动,眼睛正盯着远处的园子瞧。循其目光照去,映入眼帘的是魏鸣瑛和那群檀家的人。
宋含锦倏地烦躁:“你跟他们很相熟吗?”
上回也是,瞧了魏元瞻便要过去招呼,难道府里没一个人给她讲过规矩,私下见到侯府的人不必寒暄么?
知柔料到宋含锦不会让她过去,便也没有开口,不过是见花园那边有株未凋零的梅树,出了会儿神。
“没有。”她回答道,抬靴跟上宋含锦。
未防刚迈出两步,后者遽然改了主意,在她目光下迎面踱了回来:“走吧。”
毕竟在侯府,瞧见了却不上前,到底有失礼数。
于知柔而言,这是意外之喜,她无有不从,唇畔甚而翘起一点雀跃的弧度,思忖一会儿见到魏元瞻该如何启齿,邀他同自己一块儿去玩弹弓。
可惜,现实总是不尽人意。
才跨下一层石阶,骤然听得几句碎语:什么“养在江南”、什么“宋家人”,最后提到了一句“表妹”。
知柔和宋含锦不约而同止步。
剪碎的阳光曝在花树下,遮盖了说话之人的身影。
未多时,她听见一个嘲讪的语调,是魏元瞻的声音:“我们魏家可没这个习惯,什么人都能称得上‘表兄’‘表妹’。”
知柔眉心微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去眸中神色。
宋含锦倒未觉有异——四妹妹与宜宁侯府本来就没关系。她不上前,是因为他们的话题钩着宋知柔,此时过去,不免要觉尴尬。
可当魏元瞻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视野里,六目相对,宋含锦的脸色一刹僵了。
仿佛偷听被人抓到现行,她双手局促地攥了攥,旋裙拾上台阶,声音很低:“走。”
及至二人的影子转上游廊,魏元瞻都没能从无措里脱身。
他只窘慌着,不知该做什么。
没有人说过她们会来;也不知道她们站在那里听了多少;便是听见了……又会如何吗?宋知柔刚刚垂睫的样子……是在生气?
隔会儿魏鸣瑛跟上来,见他还未出园子,口中惊讶:“你没走?”又扯他衣袖,“快些,我受不了了。”
与此同时,廊道上。
晴光追赶两人的背影,似一盏昏灯,在暴雪侵袭的夜晚不住晃荡。
风稍止,步履渐缓,宋含锦抚着心口抱怨:“早知不上去了,现在可好……”她一面回头,喘了两口气,“还好没跟上来。”
回首瞥见宋知柔的神情,眉尖略挑:“你怎么了?”
不就是被人“逮个正着”么,何至于此?跑都跑了,魏元瞻也没追呀。
知柔连敷衍她的心情都没有,只觉得思绪烦乱,心里很不是滋味。
难道在京城中,大家都是一般虚伪吗?什么表亲不表亲的,谁要攀搭他?
忽觉腿脚麻木,恹恹地坐去吴王靠上,对宋含锦说:“三姐姐,我走累了。”
宋含锦一路品咂,渐渐明白了一点,观她如此,倒笑了下,“他们说的也是实话,这有什么。”
知柔当然知道这是实话,可说不上为什么,这句实话从魏元瞻的口中道出,令她十分不快。
她把脸一撇,状作不以为意的模样:“我就想歇会儿,三姐姐别管我了。”
和她相处下来,宋含锦发现她这人有一点与旁人不同。她的娇蛮藏在皮相下,易于揭露,反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