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朝暮(76)
“手好些了?”雪南盯着她的腕子望一瞬。
“本就无碍,轻轻扭伤而已。”
若真这么简单,她拇指腕掌处为何在抖?雪南调转目光,慢声吩咐道:“今日别掌剑了,去小苍山走两圈,天黑之前回来。”
小苍山不算远,也不算太高,坐落城外一里。她刚拜师时,常和魏元瞻在那儿跑上跑下,明着是锻炼体力,暗地里两相争斗,谁也不愿输给对方。
印象中,她胜过魏元瞻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堪回忆,乌黑的眉目下敛着,声调略含不满:“师父觉得我体弱么?”
雪南有意让她休息几日,可这孩子他是知道的,闲不下来,必定要给她安插点事。
“让你去就去,别问这么多。”
知柔撇一撇嘴,从案上拿了个梨,啃一口,出门去了。
往小苍山走的是西边的城门。
知柔坐在马车里,把木板窗支开半阙,任清凉的风并窗外景致一同灌进来,春阳正好,有些郊游的韵味。
再往前,转了条街,有座十分规整的府邸自首端一直蔓延,青砖黛瓦,威严敦厚。
知柔靠近车窗去瞧,才发现外墙正中雕刻了一个很锋利的“凌”。
凌子珩。她脑海中蓦地浮现这个名字。
原来凌家,有这么大,占了一整条街。墙极高,像一座城。
知柔思想片刻,挪到门边,朝外头驾车的裴澄道:“小裴哥哥,你听说过廑阳凌氏吗?”
裴澄侧了侧脸,余光打那高深的院墙划过,回想了下,其实是有的,只是他从未见过世人口中的凌氏子弟。
“郑娘子,您还记得吗?”他补充道,“三姑娘的奶娘。”
知柔微微垂眼,她当然记得,如今她还觉得此事亏欠了宋含锦。
裴澄的声音自门外抵入车厢——
“郑娘子还没病时,经常来我家和我阿娘一块儿做绣活。我听她们总是谈起凌家小姐,好像是她的旧主……说那凌姑娘如何为人行善,个性洒脱,是当时京师最有声望的才女。”
“可惜所托非人,凌姑娘嫁的那位将军对朝廷不忠,判了腰斩,其子不过七岁,流放北地,最后在路上冻死了。”
知柔听着,身子随马车颠簸,晃了一下。
七岁的身板,扛着重枷,徒行在极寒之地,那种苦厄,她想都不敢去想。
知柔拢紧眉梢:“那……凌姑娘呢?她活着?”
“谁知道呢,大概不在了吧。郑娘子每回说起凌姑娘,眼角都是潮的。”
十四年前的事,年轻的这一辈中少有人知。
裴澄是听爹爹他们在下值时提起过,称“常遇案”判定后,叛臣之妻凌氏不明所踪,一同消失的还有一个女婴。
斩草除根,原该如此,可一夜之间,整个凌氏举族撤出京师,只留下一座广如迷城的府邸。不知凌家与皇上达成了怎样的共识,最终不再追查凌曦与那婴孩的下落,尘封此案,不允人言。
知柔这个年纪,哪里听过诸如此类惊人的案子。她欹在壁上,分明与她毫不相干的事,她却感到涩然。
隔几日,家塾旬休,星回在屋子里替知柔整理书籍。这头翻出一个桃色的请帖,抬首问道:“姑娘,这还要吗?”
知柔与宋含锦在榻上奕棋,闻言,视线一斜,看见了那张凌子珩送给她的请帖。准确来说,是凌家的十三姑娘交由他转递的。
宋含锦循着她的目光瞥一刹,慢慢落子:“你要去吗?”
知柔没有即刻回答。不得不承认,她对那位凌公子是有几分警惕的,可她对凌氏,有一种怪诞的好奇。
天枰最终向右边倾倒,她去了凌府。
凌子珩得到消息时,正在集贤舍看翰林学士的文章。
他此番回京,的确存了走仕途的心思。
但消想起自己在外游历,途径幽州,看那申冤无果的小姐被人逼死;“一心为民的清官”头枕黄金。他便觉得,长久待在金粉浮华的廑阳,于他而言,是一件很无耻的事。
他不要安逸。
他要做官。
为此,他与父亲和叔伯们斗了很久,最后他们也没同意,他是私自出来的。
十三妹妹原在外祖母家过年,他路过江东,碰巧遇上,捱不过她一番威胁兼恳求,只好带了她。终归忤逆已铸,不差这一笔。
现下听侍从报,他执卷的手微微一顿,说声知道了,等阅完案头的文章才踏出集贤舍,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