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110)
薛壑没有喝酒,却跌入薛允肩头,语无伦次。
一说,“恐征途太长,此生太短。”
又说,“日日深恨,此生太长。”
说完未几睡了过去。
薛允默了许久,最后灭了近身处的灯,容薛壑倚在他肩头睡着了。
他想了许久,确定从未见过侄子如此悲辛的一面。
原来承华三十三年季夏的太阳被射下后,他再也没有沐浴到日光,日日在阴霾中。
*
向煦台烛火已熄,未央宫椒房殿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帝后礼成,宫人全部退出了寝殿。原该是洞房花烛时,然此刻花烛正燃,天子却没有了洞房的兴致。
皇后温柔大方,给他宽衣解带毕,这会正伸手触在他中衣左衽上,还没来得及解开,被静默了许久的天子捏住下颌,缓缓抬起了头。
“陛下怎么不说话?”皇后笑意温婉,以面贴在他掌心,“可是觉得妾方才所言乃天方夜谭?”
可不是天方夜谭吗?
她将这日黄昏时分,薛壑同她说得计划一字不漏全部告诉了明烨。
“陛下不必忧心,妾可以为您分忧。”她眸光如水,透着精明和算计,“您设宴,妾亲奉一盏酒给阿兄,旁人的他不喝,妾的他不会拒绝。”
【九娘入宫受君恩雨露,未几天子暴毙。后有彤史为证:薛皇后身怀龙裔……】
明烨耳畔回荡着妇人片刻前的话语,如芒在背。
“陛下不信?”
皇后抬起手,摸到耳畔处,极缓极缓地撕开面具,至下颌时还不忘轻拂开明烨的手,好让皮具撕得完整,最后将皮具完整地奉给他。抬起一张左边被烫伤毁容的脸。
“在御史大人眼中,哪怕是送到您身边的棋子,也不配他族中女眷走这一遭,只配妾这般低贱的下九流。”
明烨看着眼前陡然变化的面庞,大震。
半晌摸上她面上可怖的伤口,似信了几分,却又道,“你也知道你是卑贱的下九流,那你更应该抱牢薛氏这棵大树,对他唯命是从,等着事成之后与有荣焉。你这般告诉朕,所谓何求?”
皇后闻言,却也不说话,只说“陛下把眼闭上”。
明烨眉心拧着,眼中猜忌不止,不曾将眼闭上。她也不强求,兀自起身提裙站了远些,背对明烨端正姿态,启口道,“陛下瞧瞧妾,眼熟否,可觉得像谁?”
明烨抬起头,看了瞬,揉眼再看,眉心陡跳,猛地站起身来。
“是不是很像当年的宣宏皇太女?”皇后转过身,回来他身边,“薛壑说特别像,他给我赎身,我以为遇见了良人。结果,他告诉我我就是颗棋子。棋子也成啊,可他……”
明烨目光急切,欲之下文。
皇后看他一眼,冷笑不止,“他思君魔怔,醉酒将我当替身,欺我又弃我。妾再卑贱,泥人也有三份性。”
“不对——”明烨眼中涌起的讥笑退散又成警惕色,“你们都这样了,他还敢把你送进来?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不可能冒险。”
“陛下去请个太医令来,验一验妾的身子。”皇后从床榻捧回皮具,坐去妆台前慢慢贴好,“届时就会发现,妾身染剧毒,需要他每月按时给解药,否则死路一条。”
皮具贴合得严丝合缝,帝后的目光在铜镜中交汇,皇后继续道,“这也可以反证,妾患疾之身,怕是难以受孕,如此妾方才所言他要育婴堂是为了挑选未来太子混淆血统的事是真的。”
“陛下去传太医令吧,妾在此候着。”
明烨扭曲的面庞、战栗的身影清晰呈现在镜中,他咬牙走上来,将皇后一把拽起,“朕还是不信,你因为爱而不得恨薛壑可以理解,可是你怎会有胆量与我合谋?你就不怕朕除了薛壑之后,再除了你吗?毕竟朕不需要一个青楼出身的皇后,朕怕不干净。”
“首先,妾该说的都说了,陛下不信,这会可以直接杀了妾。”皇后将他的手从自己臂膀上挪开,移至脖颈,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但妾要提醒您,您想想,届时薛壑会不会信您‘皇后暴毙’的鬼话。他不会信,如此你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局面依旧会破碎,局势回荡最初时,请问陛下您有几重把握除掉他?更甚至,他说不定就推翻棋盘,毕竟他是能够将阖族名声都赔进来的人,焉知他有多疯狂!届时直接拼个鱼死网破。陛下,拼吗?”
“你还是没有说你的需求。”明烨的手时松时紧。
“陛下说得对,妾卑如草芥,失了薛氏这艘大船早晚也会溺亡。所以,妾要庙衣上朝,垂帘听政,实现大魏真正的帝后同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