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125)
“你作甚?”杜衡大惊。
“我暂时不能用这药。”薛壑恢复了平静,“或者说我这会还不能解毒,若是毒解了,九娘所做的一切就功亏一篑了。”
“可——”杜衡闻“九娘”两字,顿时止住了话语,默了片刻道,“我去同另外两位大夫商量,给您开一些固本培元的药,补补根基,增强些抵抗力。您先睡吧。”
当下从薛壑眼前逃离,想了想转身又道,“大人病痛缠身,多思伤身,殿下地下有知,会心疼的。”
薛壑仰躺在榻,看着帐顶“嗯”了声。
姑且不想谁是谁,当下已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且想一想接下来要如何走。
薛壑又想起了宴会上的那番话,如果只是单纯地借他不吃姜的理由提醒他酒中有异,后面的话就不必说了。可她偏偏还说了,所谓“不要多用,三分姜味便够了”就是在告诉他,必须要喝,但少喝些,喝三分足矣。所以宴席之上,他掩袖用下时,撒了大半在袖中,攥在手掩过。索性宴散得早,想来也是她特意为之。
那接下来,明烨一定会派太医令过来确认。
*
翌日薛壑以嗓子不适唯由,没有去御史台。
廿这日宣室殿论政,他依旧没去,说是喉咙愈发不适。
廿一勉强去了一趟御史台,然晌午阅卷时,一口茶入喉竟都吐了出来,隐隐还有血丝,人亦虚汗淋漓,如此又回府邸休息。
廿二,天子闻御史大夫染恙多日,特派太医令来府中看诊。
太医令把脉变色,再把一次,之后望之颜色,闻之气味,问之近来身子各处征兆,当即心下发紧,面色发白。
同府中原有医官交流,医官当御史大夫面讪讪不敢言。太医令提议,另请太医署其他太医令一起会诊。
如此半日过去,三位太医令会诊毕,又观府中医官所载脉案,遂道,确为“血瘀之症”不假。
惶惶回宫,禀于御前:御史大夫实呈中毒之兆,且十中八|九乃是鹤顶红所致。
太医令自是在府中就诊断出的脉象,然能把毒下到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身上,放眼整个朝廷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皆是他们不敢得罪的人。是故当府中医官在“血淤之症”和“中毒之症”两处猜疑时,他们择了前者,心道回来禀告天子,天子若想其活命自会告知,若……便也与他们无关。
左右他们不曾欺君,而医者诊错疾病也不是稀奇事,三来御史大夫那般征兆至多再三五日,府中医官也能断出病症了,不算耽误太久。
明烨得了这话,并未多言,谴退太医令后,下午又谴中贵人前往御史府探视。中贵人归来复命,道是午后御史大夫病情加重,用不下膳食,吐了许多血。
此时已近黄昏,帝后在椒房殿用膳。听闻这话,明烨亲自盛了一碗“天山翠”给江瞻云,“皇后居功至伟,辛苦了。”
那“天山翠”原是将新鲜的牛肉置鼎以大火煮沸三滚,改文火熬煮三个时辰。至骨酥肉烂,出锅时配撒时令菌蔬,如此汤汁浓白醇厚,绿叶点中央。便如天山雪满,青松独翠,以此得名。
时皇后盛宠,又出身益州,太官与少汤处,投其所好,用得乃其故土的黄牛肉。
如此一道黄牛肉羹,气味熟悉又陌生。
江瞻云握着勺子慢慢搅动,氤氲热气腾起,挡在两人视线中央。她僵硬的手极缓极缓地松开,在没有将玉匙捏出一道裂缝时轻轻搁在了汤盏中,搓了搓麻木的指腹,低眸重新握起汤匙,舀一勺吹凉,送入口中。
瑰丽朱唇张合间,汤水浸舌尖,过喉咙、入肺腑,极鲜极好的滋味,但她蓦然就疼了一下,是智齿在痛。
但是她已经不再年少,不会一疼就哭,于是便笑。
笑问,“所以,陛下打算如何赏赐妾呢?”
明烨也在笑,“喝汤,喝完朕给你个惊喜。”
冬日里,滚烫的汤盛入盏中,未几就温了,她便很快喝完了。
“陛下。”她抬眸看他,嫣然一笑。
明烨漱口净手,招来中贵人,将一卷黄布递给她。
是一份诏书。
上头的内容她原已知晓,华采洒洒,千字洋洋,赞皇后出身高贵,人品贵重,举止为世人榜样云云,最后乃是允许皇后庙服临朝、垂帘听政,此一句方为全旨核心。
但上回看到时是在十余日前,尚书台审核不过,退回,明烨拿来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