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147)
薛壑话至此处,又道,“御史台还有一谏,恳请陛下纳。”
“你说。”江瞻云几乎压不住嘴角。
“齐尚久侍陛下,后闻陛下崩,追随地下。其心可忠,其洁可贞,其情可催人泪下,其事迹可传颂扬于世。故而,臣恳请陛下追封他为侧君,以昭陛下之隆恩,慰其之英灵于九天。”
薛壑话毕,过半的臣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约莫十中七八的人都不曾想到,年纪轻轻的御史大夫,能有如此胸怀。这胸襟一旦打开,他便俨然贤良宽容,端懿无双。最关键,于世人眼里的御侯位,侧君位,这等高位,与他都是下位者,根本不伤他利益。反而他两片唇瓣碰一碰,便又少一方尊位,给欲上龙榻的活人再堵死一条路。
“薛御史所言正合朕心。”江瞻云对着那七人道,“还不赶紧谢谢薛御史。”
“臣等谢陛下圣恩。”言罢,齐齐转身,朝薛壑拱手之礼,“臣等多谢薛大人。”
七人之声,齐整传来,薛壑坐于席案后当即怔了瞬。
抬眸见卢瑛等人,神思回转过来,这是在谢他,谢他帮他们入了闻鹤堂,上了位比九卿的尊位。
他顿了下,见这七张熟悉的面孔,回想长扬宫中的种种宴饮,一时竟不知是何滋味。他洋洋洒洒一席话,原是见诸臣为谋自身利益而连成一线阻君令下达。这是她登基的头一桩事宜,既不劳民伤财又非昏庸无道,即便是有些恩宠过了,但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何劳他们如此作态,这般欺负她!
是当他死了吗?
然这会回神,仿若觉得有些不对劲。
眼前尚有施礼之人,他维持着涵养道了句“日后谨守宫规,用心侍奉陛下,莫负天恩”。
话落,抬眸看向高台女君。
来昭阳殿掌宴时,她已经将冕袍换作了常服。
如今冬日,服墨色,她穿了一身滚金玄色嵌朱丝深衣,发挽高髻,堆累如云,簪一爵九华金步摇,上有熊、虎、赤羆、天鹿、辟邪、南山六兽作饰,诸爵兽皆以红宝石为毛羽,白玉珠为祥云。
她偏头过来,两侧铜鹤台上百盏千灯闪耀,宝石辉映朱线,六兽似行九天云层又如奔走墨色大地。
说不出的生机蓬勃,威严赫赫。
偏她还在笑,笑得志得意满,不怀好心。
她就是故意的。
无他,她自己也能反击群臣,却非要激他开口。如此不发一言既可迎人入殿,又让诏令施行。
说到底,他为皇夫,给女君迎纳侍郎,原是职责所在。又何须这般一拐三折。
薛壑避过她眼神,不欲再理会。
宴会已经开始,歌舞罢后,宫人往来奉肴。
酒过三巡,他似想到些什么,面色慢慢沉下来。
之后只时不时看向高台女郎,与他有一般动作的,还有对面第二席位上的温颐。
他们意识到了一件相同的事,江瞻云开了闻鹤堂,分封内侍,便是充盈后廷之举。然却没有再封侧君,立皇夫,至此宴散,半字未提。
宴散人去,薛壑回来府邸。
路上,让马车慢行,比平素多花了一半的时辰才到府中。
他身上余毒未清,喉咙还未养护好,席上又说了许多话,干涩生疼,不曾用膳。红缨照顾他妥帖,已经备好适合他用的膳食。
薛壑坐在案前,默了许久,时不时看向屋外,似在等些什么。
“公子,这个时辰还约了人吗?”红缨见他兴致有些消沉,小心翼翼问道。
薛壑摇首,“没有。”
“那要上膳吗,再晚就涨食了,对脾胃不好。”
“端上来吧。”
膳食就温在隔壁炉子上,很快端来桌案,乃一汤碗牛肉汤饼。
“近来不是说还是以粥膳流食为主吗,姑姑如何肯给我做汤饼的?”薛壑用了太久清淡之物,唯一有点滋味的是每日润喉的两盏梨羹,口中早已寡淡无味,这会见此物心情都舒朗了几分。
“老奴问过医官了,只要煮得糜烂,偶尔用些不妨事。”红缨陪侍在一旁,舀入小碗中给他,“再说,今日是腊月廿三,您二十五岁的生辰,该用汤饼。”
汤饼尚烫,热气弥散,模糊挡去薛壑瞬间红热的眼眶。
他低下头,努力忍住直冲天灵的酸涩,“谢谢姑姑。”
红缨闻哽咽声里尽是委屈,又回想这人归来时种种情形,当下回过味来,未央宫中的九五之尊忘记了他的生辰。
“不烫了,快吃!”红缨抹了把眼泪,哄道,“明日姑姑再问问医官,还有甚可吃的,给你换换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