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230)
话落,让唐飞牵马。
此番出来,随行只带了他一人,其余暗子都隐在僻静中,不现踪迹。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冯循殷勤掀帘请人入内。
冯宅在平原郡城西的五里坊,此处非富即贵,冯循大方将人请入,识趣没有公开薛壑身份,只说是自己一友人。
膳食奉来:主以一鼎萝卜煨羊肉,配一道炙肉,一盘鱼羹三样荤腥,另配时蔬三道,佐以栗米蒸饭,鸡丝汤饼。
十分符合他身家的饮食,不铺张奢靡亦不刻意装穷。
知晓薛壑午后还要去金堤,更是没有劝酒,只闲谈许久,一鼎羊肉回炉了三回。
以至于薛壑未时四刻离开,半个时辰至金堤时,申时已过。将将行过堤岸数里,夜幕便逐渐降临,后头都看不清了。
但唤来官员询问,便答修缮基本准则:堤基深三尺,分层夯筑,凡虚土未实,返工重筑。
又见民夫各司其职,有以铁锸开挖堤槽,清除河底淤沙;有以黄土碎石填入河底,层层夯实;有以准绳丈量堤身坡度,用木杖敲打堤面,若有空响便责令返工……
再查筑堤的材料,黄土已经筛去杂质,碎石凿成鹅蛋大小,其中勾缝的灰浆,以石灰、糯米、桐油按比例熬制,粘稠如胶,能将青砖牢牢粘合。
余末见得赤膊的征夫们肩头被扁担压得青紫,手掌磨出的血泡已破沾染着泥浆,妇人孩童也赶来相助,捡碎石,蒸谷米,炊烟顺着河风飘向工地,与尘土交织成朦胧的纱帐。
“薛大人,您放心吧,我们官民一心,定能重新建起青州。”冯循陪在他身侧,眼眶泛红,眼中含光。
薛壑看着还不曾收工的民夫,许久道,“工钱要按时发放。”
“这是自然。”
薛壑点了点头,聚众于前,向他们拱手道谢,“大家辛苦了。”
乌泱泱的人聚集一起,夜幕下看不清来者何人,只当是寻常官员,遂纷纷应道,“大人辛苦。”
薛壑颔首,半晌道,“所以今日事毕,今岁就不修了。”
这话落下,人群中一阵骚动,连冯循都转身看他,低声唤“大人。”乃在提醒他,工人且靠这处领工钱,骤然没了活,怕会闹起来。
薛壑自然知晓,顿了顿扬声道,“本官来时,闻司天令观气候,如今已是十月中旬,马上入冬,将有暴雪。冬季土壤冻结、取水困难,雪后冻土无法达到稳固效果;且严寒会导致灰浆冻结失效,青砖粘合不牢。且雪中工作,危险太大,是故明日起休。官府会给诸位多发放七日工钱,以作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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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补贴七日工钱,要多费多少银子吗?”翌日薛壑没再继续视察金堤,而是早早辞别冯循,回去州牧府,薛允闻他决策,当即大惊,“黄沙碎石且罢了,但是石灰泥浆还有蒲草,乃有时限,都会算在损耗中,加上民夫工钱,一日所费至少十五万钱,七日就逾百万钱。”
“若不停下,怕是浪费更多,当下乃止损。”午后时分,落了一场雨,天气愈发阴寒,薛壑揉捏着眉心,只觉头脑昏胀生疼,“金堤或许该大修一次……”
薛允原还在震惊“止损”二字从何说起,这又闻“大修”,简直倒抽凉气,“之前诸官论政时有过数据的,金堤全长一百余里,每隔五年大修一回,所费至少四万金,也就是一亿钱。除非你收赋税或许凑凑能行,但你别忘了,这才免了青州百姓一年的税,不满一年就重新征收——”
薛允摇头道,“青州百姓能把你生吞活剥了!”
“但金堤若不大修,只怕水患就把百姓给吞了。”薛壑一下下捏着眉心,脑子嗡嗡直响。
“那你只能陛下伸手。”薛允见他面色虚白,眉间皆是疲态递了盏用栗子红枣泡煮的茶给他缓神。
“若向朝廷要,”薛壑眉心已经被捏出一道鲜红印记,眸光虚虚浮在茶汤上,“她才结束了新政,定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来时宣室殿论政,大将军府上呈了武器革新的需求,西北边地还有筑防公事要修建,再者后廷也当充……她定然比我还愁钱谷,这个时候开口,同催她命有甚区别!
他轻叹了声,端起茶汤慢慢饮下,眉宇愈发紧皱,“我再想一想吧。”
……
“我从来没见薛大人笑过,他总是心事重重的。”外头庭院中,申屠岚又寻了一些关于治理水患的书籍过来,身后做了栗子糕的曹蕴赶上来,拉过她立在廊下看对面临窗愣神的青年,“申屠姐姐,你见他笑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