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54)
所以当他得到那首藏头诗的时候,他所有的直觉重新苏醒,所有的猜疑全部得到证实。那么,在这两个月后,面对凌敖的指正,他当毫不犹豫赞同,与其同道。
但他不敢,他在瞬间的惊喜能有人与他同行后,理智占了上风。
难道传信人就是凌敖,他施计试探,摸清并不是他。那有没有可能给他传信的人已经露出马脚?有没有可能这是明烨一行特意来试探他的?有没有可能是一场请君入瓮?
他当下回绝了凌敖,还言他年迈庸老,乃思女太过之故,对他所言只当昏话一笑听之。得老者捶胸长叹,道是少壮不得倚,老命尚可为。
为在这年的九月秋狝。
久在上林苑侍弄花草的老者,借花粉草末引人熊袭击新帝。差点就要被他得手,奈何新帝拖梁婕妤以挡。人熊吞了妇人一条臂膀,丧生在禁军刀戟之下。
新帝借机铲除部分羽林卫,上林苑封凉台上鲜血肆流之际,老者双目浑浊,望天默叹,“苍天无眼,竟不绝其命。”
薛壑隔人群看他,似有感应,老者回头,目光如铁无声问:
“老翁惧死否?”
“新帝残暴否?”
“你,到底效忠何人尔?”
凌敖回想养女一生,若她泉下得见亲子,该有多难过。人世不过双九年,匆匆死于权谋斗争之下。
“侯爷看过我处死士给您的讯息,当知此一战要死之人非你一人,乃你阖族都有可能殉于其中。”
“老朽本是凋零之人,发妻早逝,长子早夭,次女外嫁之身不在室内,何谈族亲。今若能以残烛之身保大人一族不受其疑,让大人继续前行,划算得很。”凌敖看向窗外已经西沉的落日,回首看暮色中的青年,“倒是大人,来日泼天污名加身,益州薛氏百年清誉,实在可惜!”
薛壑低眉自嘲,许久抬首,话语难吐。
“如今关口,你我不宜相见,大人来寒舍一趟,还请长话短说。”
“晚辈此来,想问一问侯爷,殿下幼时模样。她在我入京前,性子如何?喜好如何?交友、日常、学习……如何?”
他想知晓她的过往,试图拼凑她的模样。
凌敖有些讶异,薛壑走这一趟,居然是来向他这个将死之人探寻亡妻生平的。可世传这位益州而来的驸马,同当年的皇太女不是互不对眼,两厢生厌吗?
他如今行复仇事,难道不仅仅是因为公义?
为公举事鸣不平,当满腔愤慨,眼神坚毅。
凌敖观眼前青年,他愤慨的眉宇间隐着哀思,坚毅的眸光中裂出悔恨。
“侯爷!”许是知道了解她过往生平的人又即将少一位,青年话语中都带了乞求。
“殿下出生时,老朽已是旧疾缠身,咳疾频发,在上林苑挂了个虚职却常日歇在府中,见到殿下的时候不多。”论起江瞻云总也绕不过她的生母,而论起其生母,凌敖的眼中总会多出一层骄傲,“殿下是在上林苑长大的。实乃霜寒极有主见,爱马成痴,即便被临幸也不肯离开她的那些马入未央宫后廷。先帝敬她一手养马的功夫,许她留在上林苑,哪怕后来诞下公主,母女二人依旧居于长阳宫,远离禁中。反而是先帝,时不时摆驾上林苑,极尽恩宠。一直到承华廿五那年,霜寒染病去世,十岁的殿下方被陛下领回未央宫。但因早些年不在宫中,小殿下便常日出入长安坊间,不似天家公主,更像寻常女郎,性子野了些。有时还会被她母亲带着出去搭棚施粥,城郊皇家育婴堂中还有许多霜寒捡回来的孩子,留着让殿下看顾。但殿下毕竟是天家女,我听霜寒抱怨过,小殿下去了也是玩闹,担不得事。至于喜好、学业……”凌敖抵拳咳了声,有些遗憾道,“这些老朽便不知了,但老朽记得,她有一乳名,极好听。”
“叫甚?”薛壑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霜寒的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随我‘凌’姓,按她之意乃面对于秋霜冬雪,不畏严寒。”凌敖笑了笑,“大人不若猜一猜,凌霜寒会给她的女儿取怎样的闺名?”
“凌霜寒的孩子,又是生在腊月里,腊月凌寒开出的花——”薛壑眉宇粲然,“是梅。”
凌敖颔首,却又叹气,“梅已经极好,我就说叫小梅,梅骨朵,好养活。但霜寒偏不,给她取了个天大的名字,到底没压住。”
“梅之意,似天般大——”薛壑神思转过,“玉霄神?”
凌敖抚掌称叹,终又神色惋惜,“不好叫这样大的名的,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