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64)
薛壑也笑了,起身去迎她。
却未想到马车疾奔,从他府门前如幻影过去,半点没有停留。薛壑愣了片刻,问左右几时了。
左右回:“未时三刻。”
原来未时早过了,马上就要申时,自然不会再过来。
薛壑没有回向煦台,直接回来独居的晚照台,脱衣卸冠。
缠金白玉冠,三重曲裾袍,云纹鹿皮靴。
薛壑看着脱下的衣冠,一股脑将它们包起塞到了箱笼里。
她是君,他是臣,侍疾本就是他分内之事。她体恤臣子留他在宫中是她君恩礼遇,她说谢他要还礼原也是可还可不还。再者,她失信这等事原也不是第一回了。自己上赶着多想能怨谁!
薛壑“砰”的一声合上箱笼。
回来榻前深吸了口去,将要入宫赴宴的衣袍拎起又扔下,又拿起,最后麻木地套在身上。其中一件袍子的衽来回系了好几次结果系了个死结,又解了半晌才解开重新系好。
宫宴设在未央宫,文恬过来回话,道是殿下有些累了,祭祀之后沐浴,人在汤中就睡了过去。
江瞻云祭祀完成得很好,太常前头向天子回禀时便已经赞扬过。这会又闻文恬的回话,承华帝愈发心疼,只说让她好好歇着,就是醒了也不必再过来。
三日狩猎,约莫还有宴饮几番,自然是累的。薛壑在心中暗思,仰头灌了一盏酒。
天子身子不好,又是冰天雪地的天气,未几离席而去,让庐江长公主掌宴。长公主最是随和,鲜少拘着臣子么们,只发话“诸卿自便”。得此一句,部分臣子当下陆陆续续请辞,薛壑便是其中一个。
宫宴上的膳食多来中看不中用。红缨给他煮了碗牛肉汤饼,他坐在向煦台中,环顾空荡无人的四下,想起益州的骨肉至亲。
腊月廿三是小年,又逢他生辰,在益州一直当盛事庆贺。尤其是他十四岁那年,过得格外隆重,因为那是他在益州的最后一个生辰,来年他就要入长安。
新婚的长姊同他招手,“过来,到我手里饮一盏。且安心去,双亲我会照顾好。也莫难过,去了长安,自有给你庆生的人。”
他恹恹不张口。
“待你外甥出生,大些了,阿姊带他来看你。”长姊拉过他的手覆在已经隆起的胎腹上,凑身耳语,“我教他第一个喊舅父。”
“少哄我,你能记得教他就不错了。”少年就着长姊的手饮尽酒水。
“你也是骗子!两年了,还说会拖家带口来看我,统共就见了你一封信!”薛壑用着汤饼,味同嚼蜡。
红缨是这会入内的,说是殿下来了。
薛壑仿若没听清,长步走出室外,穿廊过院,在中庭遇见了江瞻云。
“福履永康,嘉名日新。”女郎披着一身狐裘,话说得有些快,“你的生辰礼孤明岁补。”
“难为殿下还记得!”少年持礼温和,却也疏离,“臣不敢受。”
“什么话,孤当然记得。只是……”女郎挑起长眉,湛亮眼珠转了转,“啊呀,明岁保证补给你。”
“只是殿下一直在狩猎,错过了时辰。”
“你知道?”女郎一张被厚厚风毛圈住的脸生出俏丽笑意,须臾又有些不欲为人知晓的尴尬,转过话头道,“孤还未用晚膳呢,快把你备的膳食热热。”
说着就往尚存灯火的向煦台走去。
薛壑没有挪步,望着那袭背影,怎会有人如此理直气壮的?就算是储君之尊,就可以如此言而无信,不重信诺吗?
“膳食已经撤了,回炉不利于殿下饮食。殿下还是回宫用膳吧。”他尽力维持着平和的口吻。
“回宫?”江瞻云有些诧异地回首,“你不看看现在甚时辰了?宫门早已下钥,孤是藏在师兄车内,才溜出来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直接将薛壑气了个够呛。
“殿下是溜出来的?您可知晓,即便您不遇危险,但凡陛下突然寻你却不见人影,明光殿中多少人要遭殃,温颐乃至温门都要受到牵连,你怎可如此任性?何论您这般来,万一遇险呢?”
“你嚷甚?你轻一点,就没人知晓。这处府宅中有院向煦台,本就是孤下榻处,孤爱来就爱,要你嗦啰嗦!”江瞻云这日心情并不是很好,一下也被点着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自然可以随意来去,但凡事总得讲个理。”薛壑冷笑道,“您没提前吩咐要下榻这处,寝殿内什么都不曾准备,您还是回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