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90)
温颐眼中满是期待,起身来到他身侧,握上他的手,“五石散我在戒,很快就可以彻底戒除了。过往五年独你辛苦,来日不会再让你一人。”
要不要和他交底?
薛温两门联盟,可谓事半功倍,叔父也不止一次提议过。
自己身子时好时坏,本就打算如若不测,便让温颐接手。
薛壑百转千回,终于将手覆上温颐的手。
温颐眼中眸光愈亮,“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不会辜负殿下,薛氏也不可能背弃江氏,我赌对了……”
薛壑看着他,一时间没有了后话,只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来。
仿若承认了,又仿若是全盘否认,在笑温颐想多了。
“怎么不说话了?”温颐语带疑惑。
薛壑沉默着,尚未来得及回话。
忽觉面上淋漓水渍滑下,模糊他视线,乃文恬泼了他一盏酒。
“老身以为您见此物,当不会犹豫的,以为外头是瞎传的……”
“姑姑莫急!”温颐上来劝阻还要扑打上去的文恬,“且听他自己说。”
-----------------------
作者有话说:来晚啦,发个红包哈
第27章
殿中四人, 至此唯有一人始终未发一言。
便是薛九娘。
她初时不言,是因周身不适,一直在努力控制。
午宴设在景轩正厅之内, 温颐时常出入处。寻常人不觉有甚, 毕竟温颐如今已经戒饮百余日, 殿中陈设器物焕然一新。但她不同, 一点五石散都能勾起她的欲望, 不能挪动的撑地顶梁的雕廊画栋、长在泥中的一花一树、但凡曾久浸五石散的微尘颗粒,于她都是可饮可欢的致命诱惑。
所以,在文恬奉肴后, 她努力沉浸往昔,想生死离别,以此分散神思。后闻得温颐的话, 见他举止,心提上来,精力有了集中处, 对药的欲望稍稍减弱, 不再多想, 人安适了些。
她坐在薛壑下首, 离得不算远。文恬的泼洒的酒水溅到了她身上,几点在袖摆, 几点在脖颈, 几点在面颊, 还有几点湿在鬓发,从发簪滴落。
在这盏酒之前,她并不担心薛壑会交底。
五年了,他若想要寻温门同行, 根本不会等到今日。即便温颐因饮药撑不起事,但还有温松。温松乃三朝老臣,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真论起来,如今温氏当家做主的还是他。
但这盏酒泼来,江瞻云先是一股怒意在胸腔激荡,周身所有的血液都倒流逆行涌上脑门。她至今为止的人生都在高位,即便遇刺流落民间,亦很快聚集了心腹人手,高台发令,从未受过一丝侮辱。
遑论这般被人泼酒于面。
偏还不是专门泼的她,她不过是池鱼被殃。
那他呢?
他也是天之骄子,南地益州举一州十三郡培养出来的武可统千军、文可掌政台的儿郎,他受得了这般羞辱吗?
即便在一个月前,她已经知晓他以薛氏阖族的声誉换明烨的信任。
“朱门赫赫,蜀水汤汤。朝随风舵暮随澜,昨日阶前今日廊。”即便这首极尽讽刺的诗谣至今还在流传,此番出城来此,她还在城郊听到。
即便她知晓,为戏做全,外翁在大庭广众之下唾面于他。
即便她知晓,就在数日前,他入育婴堂,章漪埋了刀斧手欲取他性命。
……
好多事,她都知晓。
但也只觉是为人臣者理所应当,甚至隐隐觉得他为人夫更活该如此。
心软之时,也疼过,叹过,照顾过他。但唯有此时此刻,几点酒水的溅落,让她生平头一次感同身受。
他的路,也不好走。
“不许欺他!”她豁然出口。
设席宴饮,人皆距案不过两拳,跽坐案前。温颐隔案握其手,文恬侍酒在案侧,是面南位北的位置。
江瞻云起身一步至前,推案空出位置,挡薛壑身前。温颐被案外沿撞到,手下一松空出掌心;文恬久为臣奴被这一声熟悉的呵斥声唬得心头一跳,正欲开口又见女郎眉宇颦蹙,一双凤目惊惶,秋水一样的眸子扫过这个,又看那个,愤意有余而威压不足,只再吐出一句话来,“不许欺我阿兄!”
化散了文恬的那点疑虑,转头将戏做下去。
但这个距离实在太近了。
她转身时肩膀擦过他胸膛,待能抬眸四目相视时,几乎已是贴胸而处。她感受到他胸口的温热,听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只得尽可能仰首退身,但因屈膝的姿态,背抵在长案内沿。黄梨木的桌案,最是沉重不可挪,她退得艰难,不曾拉开距离。便只能继续艰难地从袖中掏出巾帕,给他擦拭额头水珠,面庞酒渍,湿哒哒的鬓角,还有已入耳中的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