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衍(11)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檀香袅袅。当今圣上,景和帝,正值盛年,眉宇间却已刻上了深深的忧思与疲惫。他并未身着龙袍,只是一袭玄色常服,坐在御案之后,不怒自威。殿内除了侍立的大太监,只有一位身着紫袍、面容清癯的老臣——内阁首辅,周阁老。
“臣,谢衍,参见陛下!”谢衍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草民林昭,叩见陛下。”林昭随之跪拜,动作标准,不卑不亢。
景和帝目光如电,先落在谢衍身上:“谢爱卿,北疆急报,鹰嘴崖失守,军械不足,你作何解释?”声音平静,却蕴含着雷霆之怒。
“陛下!”谢衍抬头,目光炯炯,“鹰嘴崖失守,军械不足是表象!实乃朝中有人通敌叛国,私贩军械与西戎,致使我边防洞开,将士血染疆场!”
“哦?”景和帝瞳孔微缩,周阁老也猛地抬起了头。
谢衍言简意赅,将查获军械、陈侍郎涉案、以及林昭分析出的工匠、关隘线索,清晰禀明。他没有隐瞒林昭在此事中的作用,但也未过度渲染,只称其为“偶有奇智的民间贤士”。
殿内一片寂静,只闻烛火噼啪作响。景和帝的脸色由怒转沉,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肃杀。周阁老捻着胡须,眉头紧锁,目光不时扫过安静跪在下方的林昭。
“林昭,”景和帝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谢世子所言,你于案情分析,颇有见地。抬起头来。”
林昭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两道审视的视线。
“你一介布衣,身处市井,如何能洞悉此等军国机密?”景和帝问道,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林昭心知这是关键一问,回答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越而沉稳:
“回陛下,草民不敢言洞悉机密。只是平日喜读杂书,尤好地理风物、工造杂学。此次之事,不过是基于世子所获线索,循常理推断而已。”
“军械修复,需大匠与工坊,此乃工造之常理;通关出塞,需文书与守将,此乃边关之常理。草民只是将零碎线索,依常理串联,不敢居功。真正洞悉奸谋、雷厉风行者,乃谢世子。”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作用归结于“常理推断”和“串联线索”,既说明了情况,又毫不居功,将功劳与主导权完全归于谢衍,姿态放得极低。
景和帝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转向周阁老:“周先生,你以为如何?”
周阁老沉吟道:“陛下,谢世子所查,若属实,则关乎国本,不容姑息。这位林公子所言……确有其理。只是,军械流失,关隘失守,已是事实。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北疆危局,稳定军心,收复失地。”
这话将焦点拉回了最紧迫的问题上。
景和帝目光再次投向谢衍:“谢衍,你有何对策?”
谢衍沉声道:“陛下,臣请即刻持虎符,率京畿大营精锐驰援北疆,整顿防务,务必夺回鹰嘴崖!同时,请陛下授予全权,彻查此案,无论涉及何人,绝不姑息!”
“京畿大营一动,京城空虚,若生内乱,如何奈何?”周阁老忧心道。
“况且,”景和帝接口,目光深邃,“此案牵连甚广,若操之过急,恐狗急跳墙,引发朝局动荡。”
殿内再次陷入僵局。北疆要救,京城要稳,案子要查,三者如何兼顾?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昭,忽然轻声开口,如同石子投入凝滞的水面:
“陛下,阁老,世子。或许……不必尽动京畿之兵。”
此言一出,三人目光瞬间聚焦于他。
“你说什么?”景和帝语气微扬。
林昭从容道:“草民方才听世子提及,鹰嘴崖虽失,但其侧翼‘落鹰涧’地势更为险要,易守难攻。西戎新得鹰嘴崖,立足未稳,必急于扩大战果,或会分兵试探落鹰涧。”
他顿了顿,继续道:“京畿大营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动。但北疆各镇,并非无兵可用。只是如今群龙无首,各自为战,难以形成合力。世子若能以陛下钦差之名,持节北上,不必尽带大队兵马,只率少量精锐轻骑疾行,率先抵达北疆核心‘朔风城’。”
“抵达之后,第一,可凭借陛下威仪与世子声望,迅速整合北疆分散兵力,统一号令;第二,可依据对当地地形的熟悉,利用落鹰涧等险要,设伏阻击,挫敌锐气,稳定战线;第三,可暗中调动忠诚可靠之边军,对鹰嘴崖形成反包围之势,待援军稍至,便可里应外合,收复失地。”
“如此,既可快速应对北疆危局,避免京畿动荡,亦可借此整合北疆军权,清除可能存在的内应。至于京城案情,”林昭看向谢衍,“世子虽北上,但铁影卫及陛下可信之人,仍可暗中继续调查,收集证据,待北疆稍定,世子携大胜之威回京,再行雷霆之举,则阻力大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