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衍(56)
林昭一身素雅青袍,立在船头。春水初生,波光粼粼,映着他清瘦的身形。他望着岸上那个玄色的身影,虽隔着一段距离,却仿佛能感受到对方灼灼的目光。
谢衍并未上前,只远远站着,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直到船帆扬起,官船缓缓驶离码头,他依然立在原地,如同一座沉默的山。
船行三日,已入江南地界。
这一日午后,船队在清溪镇码头暂歇。林昭信步下船,欲感受此地风土人情。
镇子依水而建,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沿街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他在一处茶摊坐下,要了碗本地新茶。
邻桌几个商人模样的男子正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扬州那边的盐价,这个月又涨了三成!”
“说是漕运不畅,新盐运不过来。可我昨日还见着盐漕的船队过去,满满当当的……”
“嘘——慎言!如今这光景,少说为妙!”
几人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匆匆离去。
林昭垂眸抿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漕运不畅?这借口倒是用得娴熟。
他放下茶钱,起身欲回。刚走出几步,忽觉一道视线落在背上。他不动声色地拐进一条小巷,借着整理衣袖的机会,余光瞥见一个戴斗笠的汉子迅速隐入人群。
果然,人还未到扬州,眼线已经布下了。
回到船上,护卫首领石勇立刻迎上来,低声道:“大人,方才码头有眼线。”
“知道了。”林昭神色不变,“不必打草惊蛇,按原计划行进。”
是夜,官船在暮色中继续南行。
林昭独坐舱中,铺开纸笔。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他详细记下今日所见:异常的盐价、商人的疑虑、还有那个可疑的眼线。
写至一半,他停下笔,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鱼玉坠。玉质温润,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还带着那人的温度。
他轻轻摩挲着玉坠,眼前又浮现出离别前夜,谢衍为他系上玉坠时专注的神情。那样一个冷峻的人,动作却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窗外,江南的夜雨悄然而至,细密的雨声敲打着船篷。在这陌生的水乡夜色里,这枚小小的玉坠成了他与那个人之间最温暖的联结。
林昭将玉坠小心收回怀中,重新提笔。这一次,他写的不是情报,而是一封私信。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报个平安,嘱咐珍重。
他知道,这封信会通过特殊的渠道,很快送到那个人手中。
官船破开夜色,在细雨中南行。前路莫测,但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不是独行。
第41章 扬州初雪,蛛丝马迹
船行十余日,终于抵达此次南巡明面上的第一站——扬州。
时值初冬,扬州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落在黛瓦粉墙、小桥流水之上,别有一番婉约景致。然而,这江南的雪,却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比北方的干冷更让人难熬。
林昭拢了拢身上加厚的披风,在钦差行辕——一处临河而建的清雅园林安顿下来。扬州知府并一众盐务官员早已在辕门外等候,态度恭谨至极。为首的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运使,周汝成,一个面皮白净、笑容可掬的中年官员。
“林御史一路辛苦!下官等已在望江楼备下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周汝成躬身笑道,眼神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昭略显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
“周运使有心了。”林昭语气平淡,“只是本官旅途劳顿,偶感风寒,今日宴席便免了。相关盐务卷宗,还望周运使尽快送至行辕。”
周汝成脸上笑容不变,连声道:“是是是,大人身体要紧,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是夜,行辕书房内,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林昭面前已堆满了周汝成派人送来的盐务卷宗,他正凝神翻阅,指尖在一行行数字间划过。
“咳咳……”一阵冷风从窗缝钻入,他忍不住掩唇低咳起来,肩头微微颤抖。
一件带着体温和熟悉冷松气息的大氅,悄然披上了他的肩头。
林昭猛地回头,只见谢衍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眉头微蹙,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
“王爷?!”林昭一惊,下意识要起身,却被谢衍按住了肩膀。
“别动。”谢衍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悦,“才几日不见,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江南的冬天不比北地,湿气重,最伤肺脉。”他将姜茶塞进林昭手中,“喝了。”
指尖触及碗壁的温热,林昭的心也仿佛被烫了一下。他捧着茶碗,小口啜饮着辛辣甜暖的液体,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王爷何时到的?此处眼线众多,您……”他抬眸,眼中是未加掩饰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