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136)

“好。”丹青亲他一下,哄着:“我真的就在京城。留白两口子和罗纹都被东家派往越州,京里人手短缺,我得帮忙去了。你知道,东家是不管我的,我也不能太不厚道……”

“是是是,你厚道得很。”

洪正六年年初,王梓园病。

江自修把海怀山请到乾城。

神医摇摇头:“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再好的药物,也就拖个半年一年。你们……准备后事吧。”

听了这话,丹青的泪水“唰”的流下来,一整天,止也止不住。

第二天,他拿着《涤尘洗心录》的抄本,来找江自修。

“东家,这目录里的字画,还差多少?”

“先生亲眼见过的八幅,早已完成。其他有详细记录的三十二幅,这些年陆陆续续,已临仿二十五幅。有的已经出手,有的还在库里存着。”

“这么说还有七幅。”丹青把书目打开,“请东家说一说名字。”

“丹青,你……”

“我想……替师傅了却这个夙愿。”

从这一天起,丹青每日在王梓园病榻前伺候。除此之外的时间,闭关临仿,写字作画刻印,忙碌不休。每完成一幅,就拿给师傅品评。师徒二人宛然回到了十年前,在彤城王宅花园里,两把椅子一壶茶,纵谈艺术心得,其乐融融。

丹青心里着急,怕师傅等不到最后完成的一天,彼此遗恨。又害怕速度太快,让师傅没了念想,一口气再也撑不下去。就在这样的煎熬中,一笔一画,一张一幅,完成了《涤尘洗心录》上剩余的所有作品。

洪正七年正月十八,王梓园病逝。

所有能回来的弟子都在年前赶到乾城老宅,陪着师傅过了最后一个年。

直到王梓园下葬完毕,其他师兄弟们纷纷离开,丹青还天天去祠堂待一会儿,在师傅牌位前坐着。

丹青觉得,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对人生的体悟越来越细腻深刻,自己一颗心却似乎变得越来越脆弱。少年时期那种生死置之脑后,放开怀抱勇往直前的气魄,如今想来,竟有些不敢置信。

曾经的自己,遭遇艰难险阻,世事无常,首先问:“我该怎么办”。而现在,面对失去,却总忍不住想问一句“为什么”。这句“为什么”,往往不可避免的问出槌心之痛。

生命轻如飞羽。不能承受的,恰恰是这轻飘飘的分量。

祠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站在门口透进来的阳光里。

“承安……”丹青站起身。

承安走过来,让他靠着自己。

“师傅……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

丹青再也无法支撑,倒在他怀里。

承安抱着他,正犹豫间,后一步进来的江自修已经开口了:“陛下把丹青带走吧——舅舅也是这个意思。”

承安抬头,看着他。

“这孩子……太重情义,没个贴心人在身边陪着,只怕引发旧疾。”

“好。我带他进宫待一段时间。”抱着人往外走,在江自修面前立住,诚恳道:“谢谢东家。”

“为了这么一点事,让陛下亲自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心里却想:“一家人么,不用客气。”

承安只带了几个亲近高手,微服而来。把丹青安顿在车里,又听海怀山叮嘱了几句,就要离开。

江自修递过来一个套着丝囊的画轴:“这样东西,是去年柜上的伙计无意中收进来的。王先生在世时,认出应是丹青父母的遗物。自从师傅生病,他心情一直不好,我也没敢拿给他,就做主送给陛下吧。”

坐在车里,把画轴拿出来展开一看,是一幅金粉观音图。

丹青身世,承安这些年也清楚了。想到命运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已经开始酝酿这一段纠缠,忽然觉得,也许这纠缠能生生世世继续下去。

画中人和怀里的人,竟生出重叠之感,一时如痴如醉。

两个月后,丹青有一天对承安道:“你不是说等到小煦十八岁?”

“怎么?”

“也没几年了。你给我找点事做,我在宫里陪你。”

承安含着眼泪仰天长叹:感谢师傅在天之灵保佑啊。

这一日下了朝,往御花园而来。忽听假山前头大树底下有人说话。挥挥手叫跟着的人远远站住,自己悄无声息的踱过去。

“小煦,照你这个爬法,是爬不上去的。”

“啊?丹青哥哥,你会爬树?”

上一篇:水母 下一篇:离灯之少年天师

阿堵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