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20)

看着江自修得意忘形的背影,明知道和他一样幸灾乐祸是多么不厚道的行为,丹青还是忍不住“哈哈”乐起来。

就丹青的成长经历和所受教育来说,道德判断并不足以干扰他太多。当日之所以和王梓园闹得那么凶,恐怕情感上委屈负气的因素更多,而过后的伤心痛苦主要的乃是源自艺术理想的破灭。丹青曾经有一个为艺术痴狂的父亲,一个大家闺秀的母亲,骨子里始终带着一股象牙塔的味道。这两天和江自修厮混在一起,后者身上豁达不羁的江湖气慢慢感染了他,画假画,卖假画好像变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而且其中似乎乐趣无穷。

江自修走了几步,慢下脚步等丹青。

“你可知那幅‘别样红’是谁的手笔?”

“这有什么难猜的。师傅肯定不会干这种无聊事,学画的只有三个人。鹤哥师兄主攻山水,肯定是瘦金师兄了。看那画的格调,跟他的脾气也挺像。”

“我先前和刘子昭提到的那个故事,并不全是假的。只不过发生在八年前,也没有什么真迹。那是我第一次随父亲到彤城来,当时瘦金和你来的时候差不多大,刚刚死了义父,他一个人四处流浪。说起来,吴青莲是他义父的义父。”

虽然已经猜到这内情,丹青还是忍不住吃惊了一把:那么潇洒自若风流倜傥的瘦金师兄原来有这样凄惨的过往。

“瘦金的义父曾伴随吴青莲半辈子,把‘别样红’学得出神入化。只是画一张烧一张,道是天下人皆羡青莲不识红莲。老来收养了他,镇日跟他讲吴青莲的往事。唉,弄得瘦金这孩子把吴青莲当成了偶像,出师的题目非要作‘别样红’,连累我这么辛辛苦苦的替他卖画。依你师傅说,他若非有这点滞碍,应当更上一层楼。”

丹青想,怪不得平时就觉得瘦金师兄对江家的感情不同一般,原来有远比别人深厚的渊源。而且,像他那样主动地追寻一个人,崇拜他,模仿他,比起自己的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也许幸福得多吧。

正想着,旁边的江自修突然停下脚步,用这些天难得一见的正经口吻说道:“丹青,我可以答应你——”丹青扬起脸,看到江自修温和坚定的眼神,“你出师之后,为江家服务五年。五年期满,任你去留。”

第11章

过年了。

尽管天气比往年冷,王宅里却热闹非凡。这是东家第一次在彤城过年;正好水墨、瘦金、留白三个人完成了出师入行之作,值得庆祝;再加上丹青心结渐解,这几个月笼罩在王宅上空的阴云开始慢慢消散,所以从腊月二十四直到正月十五,众人一直忙于吃喝玩乐。

三人之中,留白刚满十三岁,他的出师是大家原先都没有想到的。可是仔细一琢磨,他憨厚纯朴,用心专一,几年来一直孜孜于金文和篆文,有此进境,也在情理之中。生宣和鹤哥也到了快要出师的时候,不过王梓园认为这二人略显浮躁,打算磨炼一年再说。玉版、罗纹岁数尚小,还要过几年。纯尾一向对自己高标准严要求,看到小一岁的留白都出师了,大受刺激,整个腊月和正月几乎都在埋头苦干。

过了十五元宵,江自修就要对出师弟子进行安排,很可能师兄弟们要面临又一次离别。这些天几个人成日在一起磨牙打混,努力把离愁别绪消弭在嬉笑怒骂之间。大年初八晚上,王梓园江自修在内室品茗闲话。余下众人围炉而坐,酒水点心俱全,准备行令对诗猜谜为乐。一数人头,独缺了纯尾。丹青只好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把纯尾从“如是轩”里挖了出来,一边好心的以自己为反例安慰恨不能早日出师的师兄。纯尾牙痒痒的看着他,心里暗暗的道:“拜托你也有一点天才的自觉好不好?这样没良心的话也说得出口?”

眼看人齐了,瘦金到园里折了一枝梅花,生宣端来笔墨颜料,众人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添满。水墨接过梅花,轻咳一声:“规矩是这样,从我开始,每人依次取一片花瓣,每朵花拿到最后一瓣的人喝一杯,然后可以在这里任何一人脸上写字或画画。”说罢摘下一片花瓣放到酒杯里。看水墨一脸正经的说出如此阴损的惩罚,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水墨把花枝递给右手的丹青,丹青摘下一瓣,又递给纯尾。

传到第五个,本该是鹤哥,生宣硬挤过来,扯下了第一朵花的最后一片花瓣,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狞笑着对留白道:“阿留,小白,来,让哥哥好好装扮装扮你。”说罢抄起笔扑到留白面前,鹤哥忙不迭的冲上去帮手。大家伙儿知道这两个小人要报留白年幼居上、笨鸟先飞之仇,都嘻嘻哈哈的在旁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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