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23)

“可是,咱们这一行,偏偏忌讳的就是取长补短,推陈出新。”丹青语调里仍然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怨气。

“错!”

嘎?丹青脑子一时有点短路,瞪大眼睛看着师兄。

水墨端详着自己的手,轻轻开口道:“一般人干了咱们这一行,确实没有资格再谈什么取长补短,推陈出新。可是,这并不代表就一定忌讳它。如果能‘人我兼具,出入自由’,临仿时‘有人无我’,逼真肖似,一丝不苟;不需临仿时则‘有我无人’,手写我心,自在逍遥,又哪来什么忌讳?只要你水平足够高超,心志足够坚定,并非不能做到。”

丹青听得呆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境界,实在闻所未闻。想了想,心中仿佛一缕阳光从乌云缝中透出来,渐渐风吹云散,霎时间豁然开朗,一片灿烂光明。

“这个道理,师傅虽然说过,我却到最近才真正想通。而且,慢慢的好像也能够做到了。”说到这,水墨握住丹青的手,直看到他心里去:“丹青,你也一定能做到。”

行远镖局这趟镖,护送的是益郡(蜀州州府)利德商行在彤城购买的一批江南特产:茶叶瓷器,丝绸器物。看起来都是些日常用品,却无一不是上等货,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利德商行在蜀州和越州之间沟通有无,又专做有钱人的生意,规模日渐扩大,在两地的名声都十分响亮。行远镖局从五年前开始接下利德商行的第一笔生意,很快就凭着雄厚的实力和兢兢业业的敬业精神成为他们越蜀商道的专用护镖,由大少爷韦莫专门负责这条线路。江自修和这位江湖人称“天南铁掌”的韦大侠显然很有点交情,瘦金留白二人受到了相当周到的照顾。

从越州入蜀,须往西经过楚州。先走水路,由涵江进入练江主干。这一段潮平岸阔,船行如风。加上商旅往来频繁,交通极为发达,到第五日,已经出了楚州地界。由楚州再往西,练江急流险滩密布,深渊飞瀑纵横,两岸崇山峻岭迭出,巨石峭壁林立。自古以来,几乎没有人能从水路顺利进入蜀州。众人上岸,早有镖局设在此地的分号备好车马,让他们整顿行装,改走陆路。

当年大将军刘桓攻打西蜀,开山凿路,伐木搭桥,不知死了多少楚州子弟,才打通一条足以让大军通过的官道。以致平蜀后,元武帝不得不宣布豁免楚州粮钱五年,以休养生息。现在瘦金留白跟着镖师们走的,就是这条官道。路上每隔十里的驿亭中都立着一块青石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为修路而死的工匠的名字。前前后后,不下几十块。

蜀州气候特殊,远山顶上是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近处却绿阴连绵。那些常绿树木经过一个冬天,依然丰润青翠。瘦金和留白坐在驿亭一角,咬着随身携带的干粮。两旁山壁直立陡峭,密林飒飒生风,眼前是纪念逝者的石碑,叫人仿佛置身于无尽的凄冷苍凉之中。

韦莫走过来,递给二人一个酒葫芦:“喝一口,小心山风侵袭,容易受寒。”

“谢谢韦大侠。”

“怎么还是韦大侠韦大侠的,莫非两位小弟看不起我韦某是个粗人?”

瘦金没法,只好改口:“谢谢韦大哥。”

“这就对了。”韦莫咧嘴一笑,“你们东家和我是老相识,韦莫平生最佩服的就是读书人,以后两位小弟有什么事,给行远镖局益郡分号知会一声就行了。”

“我们只是字画学徒罢了,可当不起读书人这三个字。大哥的心意,小弟定会铭刻在心。”一路上多得韦莫照顾,瘦金说得十分诚恳。忽听绕到石碑后面细看的留白道:“咦,师兄,这里有人题了一首诗。”

瘦金起身过去一看,石碑背面刻了一首古风,题作《入蜀吟》:皆知蜀道自古难,入蜀不若上青天。

练江千里水环水,益城四面山连山。

楚州子弟三十万,重将天府现人间。

将军功业诚威武,此地千秋路绵延。

……

推泥原应趁春暖,凿石岂可惧冬寒。

春来山壁尘沙起,遥望百里无人烟。

夏日骄阳红似火,血流汗渍痛不堪。

北风呼啸摧枯树,手足俱裂哪顾看。

父子兄弟不相见,几步一魂尸骨寒。

……

我来此地碑犹在,忍将前事入清谈?

白骨不知谁家土,忠魂永寄葬青山。

足下征程路漫漫,山风吹彻泪痕干。

……

一路读下来,只觉写诗的人满怀对当年筑路者的哀悼追思,字字血泪淋漓,句句悲天悯人,实在是难得的仁厚胸怀。看看落款,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永昌元年春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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