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47)

一番交谈下来,卢子晗听明白了:这主仆二人家中突然遭难,不得已上京投亲,被势利的亲戚轰了出来。想要回乡,盘缠却不够了。身边带了一幅收藏的画,原打算送到当铺,只因价钱低得离谱,便想转让给字画商。谁知连进几家,都说他们拿的是一幅赝品,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这二人虽然只是小康之家出身,却自来娇养得很,哪里受过这种罪,又想不出什么应对之法,一时站在路边生气着急。

“这是老爷生前最喜爱的画,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谁愿意卖它啊。”小僮说话时带着一点江南口音,轻柔软糯,说到后来,已经有些哽咽之意。

“是什么画,可否让我看看?”卢子晗的声调和态度都不由自主的温柔起来。

没多大功夫,卢子晗腋下夹着从主仆二人手里买下的《麻姑献寿图》,意态悠然的往回走。依自己看,这幅画多半是樊伯诚的真迹,五百两银子可一点也不亏。那些字画商只怕是想讹他们一把,才故意说是赝品。真是人善被人欺啊。眼前又闪现出那粉雕玉琢似的人儿,分别之际对自己千恩万谢,大眼睛里忽闪忽闪透着喜悦和感激——那样动人的笑脸,区区五百两银子算什么?自觉做了一件大善事,又是这样值得伸出援助之手的对象,卢子晗心头一阵轻松,当然不知道身后两人正神色复杂的目送他远去。

良久,水墨叹口气:“如此风采,也怪不得叫人心甘情愿。”

丹青心里有点闷闷的。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没想到这姓卢的这样容易上钩。看来当年的事情多少对他还是有些影响的。

“师兄,咱们走吧。”丹青忽然觉得意兴阑珊。

“下一步怎么办?”

“算了,就这样吧。”

“怎么了?”水墨侧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丹青。

“这样算计别人,实在难受。”

“也许……即使出了那样的事,飞白也并不一定想你对付他家公子。”

“也许吧。我也不想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看样子那个俞什么溪在你心中颇有地位啊。”

“怎么也不及海什么棠在师兄心中的地位。”

“臭小子!”水墨恼羞成怒,伸手去揪丹青的耳朵。

“别……师兄饶命——”丹青捂住两只耳朵跳开,“把粉揪下来就露馅了,师兄好歹等回家再说……”

水墨看他怪模怪样,笑道:“咱们家丹青上点妆居然足以颠倒众生,‘素颜堂’的脂粉果然有脱胎换骨之效,怪不得怀山先生赚得金银满钵。”

“那也得多亏我这双点铁成金的妙手,才能不着痕迹浑然天成。”

“其实卢子晗心魔自生,才会一上来就中了招。那幅画他拿回去,也是个大大的隐患了。”

丹青淡淡的道:“还是那句话,看他造化吧。”

自此之后,丹青再不出门,在“宝翰堂”库房里加了一套临时铺盖,一直住到红莲谢尽,桂子飘香。这是江自修一开始就和他讲好的条件,帮他从彤城王宅取来当初瘦金临仿的《麻姑献寿图》,允许他在此基础上再造一幅更逼真的仿品卖给卢子晗。条件是不能让对方察觉和“宝翰堂”有半点关系,事后至少禁足半年,专心工作。当然,江自修肯答应他,也因为希望这样一来,再不会有人追究《麻姑献寿图》最初的真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了。

三月,长安侯府送了几幅字画到“宝翰堂”重装。取回去后侯爷极为满意,索性把府里的藏品统统交给郭掌柜,委托“宝翰堂”妥善处理,重新装裱。

内府御库同样也有一流的装裱工,问题是用料虽然考究,富丽堂皇之余总让人觉得千篇一律,呆板无神。“宝翰堂”重装的字画却极具匠心,根据作品本身的年代、质地、色泽、风格选用不同的搭配材料,纸、绫、帛、绢,不拘一格。两端的天杆地杆或铜或木或金或玉,务求协调美观。即使是挂绳和搭钩这样细小的地方也精心制作,毫不马虎。经过这番重装的作品,竟比原先增添了好几分神韵风采。其中几幅因虫蛀和湿气有所损坏的作品,由于装裱的用心细致,居然不觉破败,反而平添了些许古意。

长安侯一边慷慨解囊,一边不遗余力地替“宝翰堂”做广告。郭掌柜陪足了笑脸,才打发走好几家同样要求重装字画的大主顾。饶是如此,水墨丹青二人明年的工作日程都差不多排满了。更何况这样难得的机会,其中珍稀古品过手,当然要趁机留下仿本。兄弟俩通力合作,心聚神凝,眼观手写,到十月里的时候,除了重装侯府六十卷藏品,还一口气完成了八幅绘画法书的仿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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