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73)

望着年轻王爷远去的身影,贺焱喟然长叹,眼中满是悲悯之色。

一个君主,可以对天下有情,却必须对自己无情。即使他们不是相逢在这样尴尬的时刻,即使一方已经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恐怕同样不可能……这是一个注定的悲剧。就当是逸王走向帝王之路的试炼吧。

承安风风火火的下马入府,不理会照影的惊诧,问:“他怎样?”

照影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犹豫了片刻,看殿下已经不耐烦,终于道:“病了一场。让小月看了一回,好转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楼上,不肯见人……”再抬头时,承安已经消失。不用说是往“藏珠小筑”去了,赶忙追上去。

十月的后花园一片萧瑟。黄花凋尽,红梅尚未含苞。因为好长时间不让下人接近,无人收拾,满地枯枝败叶。湖面背阴的地方结了一层薄冰,北风从石头缝里吹过来,仿佛带着刃一般往衣服里钻。

无边沉寂。

承安几乎不敢上楼。一步一步挨上去,轻轻推开门,看到那个立在书案前的纤瘦身影,心“扑通”跌回原处。

“……怎么瘦了这许多……”

丹青回过头,手中的笔“啪”的一声跌到地上,露出一丝笑容,配合着大大的眼,尖尖的颔,竟让承安觉出十分凄艳。

“你……”第二个字没说出来,胸口一滞,疼痛难当,只得双手撑住书案,一口鲜血尽数洒在纸上,身子软软的顺着案边滑下去,倒在承安怀里。合上眼的那一霎,似乎看见他惊慌失措的脸,心中无比安详:“他肯回来……他竟然肯回来……”

第37章

后半夜的时候,丹青睁开眼睛,觉得自己刚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闭上眼,梦里的一切历历在目,唯独看不清人脸。可是那所有忧惧爱恨似乎还在心头萦绕,把胸口撑得酸痛酸痛。一点点支起身子,让自己斜靠在床头——呵,透支了。

夹壁热烘烘的,屋里温暖如春。四下里打量,烛台上没有点蜡,却架了一盏烧着香油的长明灯;屏风后高几上的香炉里熏着安息香,隐隐飘过鼻端——一片安闲宁静。就连床上的被褥也全换了最厚最软的丝棉。

丹青没有机会见识到,自从下午他昏过去后,逸王府里是一片多么忙碌的景象。下人们都被主子的焦躁惶急带得手忙脚乱,幸亏照影照月和君来三个人还镇得住场面,完全不管承安的咆哮怒吼,迅速而有序的采取有效措施:君来去请常住益郡的蜀州名医,也是王府的专用大夫宫铁磨;照月立即取了老山参煎汤给丹青灌下去;照影领着一众丫头仆从把暖阁的火墙烧起来,把屋里冷冰冰硬梆梆的家什换了个遍……

一低头,丹青看到沉沉睡在身边的人。

承安连日奔波,马不停蹄,一回来就被丹青吓了个魂飞魄散,直到宫铁磨捻着胡须慢条斯理的说:“无性命之忧”才松了一口气。挺到半夜,看丹青气息平和,终于倒在旁边,和衣而眠。

“他回来了。”丹青望着身边这张平日里俊彩遄飞的脸,此刻凭添了几分憔悴。过去这些日子经历的试探猜忌,胶着纠缠,甜蜜苦涩……件件桩桩在脑中回旋。

啊,终究不是梦——若真的只是一个梦该多好,你我都不必再受煎熬。

丹青想:“你肯回来,我却不得不走了。”心好像被酒泡过的青梅,酸涩绵软,然而带着一丝甘醇的回味。

慢慢俯身,把承安腰间系着的玉牌托在掌心,仔细端详……

良久。

丹青反复细看,确认没留下一点痕迹,这才直起腰。天边已经露出一线灰白,眼前却一阵阵发黑。原来纵然精神坚韧得像雪地里的老竹子,也有体力跟不上的时候。身子一歪,晕晕乎乎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对上一双灿若明珠的眼。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个惊喜的声音:“醒了醒了!殿下,醒了!”原来是照月,“宫老先生说你应该今天早上醒,谁知足足多睡了七个时辰,可把我们吓死了。”

丹青心知肚明,那是后半夜里折腾的。牵牵嘴角,算是回应。因为一天一夜躺着不动,连骨头都咯得生疼,挣扎着要起身。承安两步跨过来,把胳膊探到他身下,微微施力,抱着他坐起,拿过两个枕头塞在腰后,又将被子裹好。

“不……殿下……我自己来。”

嗯?承安神色一凛,坐到床边,直勾勾的看着丹青的眼睛:“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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