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有幸识丹青(85)

一回到府里,就连着胆汁一块儿往外吐。半夜酒醒了,坐在院子里看月亮看星星看雪光。看着看着,独个儿拍着栏杆唱起来。

唱“旧欢新梦觉来时”。

唱“过尽千帆皆不是”。

唱“其奈风流端整外,更别有,动人心处”。

开始照影照月君来都爬起来陪着。后来三个人轮流陪着。再过两天,谁也不肯陪了。

君来觉得不太厚道,照影说:“我看殿下只是发泄发泄,无妨。”

照月道:“多少年没见过这副样子了。回头一清醒,想起全被咱们看去了,恐怕恼羞成怒。”

“我倒巴不得那一天早点儿到。”照影叹口气。

“跟三才先生说说,咱们还是快点回去。我怕殿下哪天借着酒劲把送出去的寿礼再往回讨。那可糟糕透顶。”

照影和君来点头。

三个人里,看着最糊涂最天真的是照月,骨子里最透彻最狠的也是照月。

赵炜听说承安日日寻欢,夜夜买醉,皱眉道:“这小子,越发放浪形骸了。”

文皇后一语中的:“不会是失恋了吧?远恚说,承安这次上京,看起来很是郁郁。你这个做皇叔的,也不替他张罗张罗,难为他时常惦记你。”

赵炜一愣,总不能跟皇后讲将来杀一兜子可比杀一个麻烦多了,只好干打个哈哈:“他哪里看得上人家?人家闺女往旁边一站,先就被他自己比下去了……”

这段对话传到贺焱那里,三才先生一击掌,道:“也好,歪打正着。殿下这番姿态,率性自然,定叫那人戒心尽去,不会怀疑其余。”

过了元宵,逸王府一行人返回蜀州。

承安坐在书房里,听冯止和赵恭汇报工作。

“……他们曾在枫泾驿站亮出王爷的手谕和腰牌,要求送到长清。过了长清,还有些隐约踪迹,我们的人一直追到六墴,就此断了线索。”赵恭看王爷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求助的瞅瞅冯止。

“江家的大本营在北边,依属下看,他们很可能是故布疑阵,先往东而后折向北去了。”冯止说出自己的推断。

承安忽然问:“人不是从越州请来的么?怎么说大本营在北方?”

“小温说,他只知道江家在越蜀两地的分号,隐约知道楚州分号的位置。我们去查的时候,江家动作极快,越蜀两地已经撤得干干净净。仔细打听之下,才在楚州找到一个留下没走的伙计。”

当日撤销分号,普通伙计就地解散,可以领到丰厚的遣散费。像蕉叶这样的,当然非走不可。可是他实在放不下心爱的女孩,他们已经悄悄论及婚嫁。半路偷溜回来,带着女孩躲到乡间,江家的人没来,逸王府的人却找来了。

冯止想,至于如何逼供,如何拷问,如何毁尸灭迹,这些事就不必一一汇报了,上司关心的是你办事的结果,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据这个伙计交代,江家总号设在京城,在各州府均有分号,只是不知详情……丹青是江家收养的孤儿,原来的名字仿佛叫做朱成碧。还有……”

“等等。”承安打断他,“你说他原来的名字叫做什么?”

“朱成碧。”

朱成碧。

看朱成碧。

曾几何时,看朱成碧。

……

承安用尽浑身力量压下翻滚的心潮,缓慢又缓慢的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二位辛苦了。接下来……府里事务将日益繁忙,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权且放下,日后再说。”

挥挥手,人都打发走了,叫住照影:“上回……‘华宝斋’送来的那方青玉印章……拿来我看看……”

把小小一方玉石握在手中,承安淡淡道:“我想点事情。不用跟着。”一个人低头慢慢走。

丹砂填色,青玉为质,一树碧桃,灼灼其华。

——是为丹青必逃。

这样明白的暗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赵承安啊赵承安,枉你自诩聪明,平生几时这样狼狈过?

原来,我还尚未入戏,你已开始设局。

原来,我这里费尽心机,你不过见招拆招。

走到“藏珠小筑”,玉兰树枝叶横斜。上得楼来,烛冷香残,帘幕蒙尘。承安在暖阁里坐下,自丹青出现以来,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往心头重重缠绕。

那些凄迷的眼神,那些滚烫的泪水,那些灿烂的微笑,那些诱人的呻吟……何曾有一丝一毫矫饰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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