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60)

“顺便准备些清淡的汤粥上来。”洪煜说完,又觉得这般让人进进出出,不太合适,“你们先都退下去吧!东西弄好了,立刻送过来。”

“万岁爷,外面……”

“下去吧!” 洪煜没让他说完,“有什么事,一会再奏!”

太监识相地退了,洪煜单手掀开帘,床上的人脸色竟连刚才还不如,顿时有些担忧,转身坐下:“你没事吧?”

知秋摇头,眼睛看向外面自己的中衣外袍,洪煜会意,伸手替他拿过来。

“躺一天为好,别逞强!”

太监再进来,就见叶知秋已经穿戴整齐,垂首站在角落中,他们将早膳摆在外屋的桌上,一只精巧玲珑的药盒送到洪煜手中。

“朕来就好,这里不用你们了。”

“万岁爷,”刚才说了一半的话,又重提了出来,“叶将军在外面等了一夜了!”

知秋猛地抬头,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瞬间白刹刹一片。洪煜转头看他,与那空洞洞的眼对个正着,那是他从未在知秋脸上见过的表情,惯常以来的随性从容,这一时刻,竟是半点都不剩了。

叶文治走进来的时候,带进一股冰冷的雪气,肩头和发端还沾着冰渣,伟岸的身子倒象是一座冰山,而且冰结得厚而透。若非紧急军报,臣子不得打扰君王安寝,知秋一想便知,自己昨夜与洪煜……他定是在外面漫天风雪之中,等候。

事情既不紧急,并不必等至天明,可他是为何要如此拗着性子?知秋暼见门外的太监,正把宿夜的灯笼从廊檐取下。一盏灯,半天雪,漫漫长夜,是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吧!

叶文治从进门,都未看知秋一眼,低头向洪煜行礼问安,接着才说:“文治此次惊扰圣驾,实为家父昨夜病重,特来接知秋回去,望圣上恩准。”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不仅知秋,连洪煜也顿时楞了。

短暂的离宫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断,洪煜立刻起驾回宫。知秋窘迫着,跟文治出门,脚步略显踉跄。

“你还能骑马?” 文治一句话问得知秋双颊红透,他依旧拧着眉头,“在这里等着,我去叫辆轿子来。”

知秋更加无地自容,退了两步,顿时觉得有点手足无措,文治脸色却未缓和,抬步径直朝向山行下去,很快便消失在冰雪重重的山路转角。站在原地没动,知秋忽觉一股不胜之寒,正从盲聋的心底缓缓升起。

相府内,众人都在。叶文治带着知秋进门的时候,武安从里面匆匆迎出来,谢天谢地大哥终于回来了。他心粗,没想到怎么会耽搁这么久,但其他众等,心中各自早开始琢磨。

“总算把你们盼回来,父亲想见知秋。”

知秋刚要上前,跟武安进去,却给文治拉住,往身后轻拽了拽,然后他低沉问武安父亲情况怎么样。

“不好。”武安没注意文治刚才掩饰得微妙的动作,嗓音哽咽地继续说,“知秋去见父亲吧,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知秋跟父亲,十分陌生,所谓父子之情,并不如大哥二哥来得浓厚,长这么大,跟父亲单独面对面的时候,屈指可数。而且,他没错过大哥刚才那轻轻一招,因此,没立刻行动,只看着大哥的脸,等他反应。果然,叶文治果断说:“我带知秋进去。”

“大哥,”武安继续说,“父亲想单独见知秋。”

“嗯,我知道。”

一看叶相便知是弥留之人,全不是平日里的模样,浑身上下没什么生气,喉咙里“咕鲁鲁”地响,仿佛下一口气就喘不上来了。听到“知秋来了”,似乎平静了刹那,接着,慢慢伸出了手。

知秋有些惊惧,还是把自己的手送上去,情不自禁看了看身后的文治。文治轻轻地点了点头,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父亲。”

喉咙又是一阵响,好似说了什么,知秋没听清,想要贴过去仔细听,却给身边文治拦住了。文治凑过头,清楚地对父亲说:“知秋来看您了,是知秋。”

叶相突然睁了眼,眼白浑浊,紧盯着床前的知秋,手上更是瞬间用了力,就象濒死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稻草,又象有什么急迫的话,说不出来,把那份急躁全发泄在一握上,知秋直觉得自己的手要给禁锢得碎掉。

“父,父亲……”

文治挡在父亲和知秋之间,轻轻怀抱着父亲的头,在他耳边用极轻极轻的声音,似乎说了什么。紧紧攥着手,定格不动,室内静得只剩父亲咽喉深处那出入得异常不痛快的气息,一阵阵粗糙痛苦的摩擦。也不知过了多久,手倒了下去,力度不再那么大,却依旧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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