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接流水(30)

她听着帐内一片惊怒喝骂之声,缓缓站起,轻拍身上灰尘,脸上浮现一抹得意的笑容。

远处,慕世琮与孔瑄负手看着这一幕,孔瑄得意大笑,伸出左手:“侯爷,我说了这小子不会示弱,你输了。”

慕世琮瞪了他一眼:“你就是赢了也不用这么得意吧。”

孔瑄却只顾去解他腰间玉扣:“难得赢侯爷一次,可得好好向弟兄们炫耀一番。”

慕世琮见那方清立于帐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觉得有些刺心,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兴奋:“这小子,越来越有意思了,孔瑄,你瞧着他象哪一方派过来的?”

“不好说。”孔瑄轻掂着手中玉扣:“他行事做风与一般暗探截然不同,令人难以猜测。”

慕世琮冷冷一笑:“管他是哪方派过来的,入了我虎翼营,迟早叫他露出真面目,我绝不能让流火谷之事重演。”

孔瑄听他提及流火谷,手中动作顿住,眸中神光一黯,笑容也有些僵硬。

“孔瑄,当年我如何试探于你,你还记得吧。”

孔瑄神情恢复正常,微笑道:“孔瑄记忆犹新。”

“那好,你去调他入你营帐,与他同食同宿,盯紧一些。估计这几日无战事,照常操练,你对他稍微示好,让他放松警惕,过得一段时间,再给我一一试探于他。”

慕王爷大军驻扎之处位于莲花关西侧,这处本是青山绿水,战争阴云暂散,夜幕降临,月光透着白玉般虚幻的光泽,笼罩着接天的营帐,夏风虽然闷热,但夹杂着一股青草的味儿,清新辽远,抚平了将士们多日来的紧张情绪。

蓝徽容随着孔瑄步入一小小的营帐,眼见帐内只铺着两床草席,心头一跳,退后两步,低头恭敬道:“郎将大人,小人职位低微,还是和同级军士一起歇宿吧。”

等得片刻,未听见孔瑄回答,她轻轻抬起头,却见孔瑄正宽下身上黑衫,露出他精壮伟岸的上身来。

蓝徽容虽前一段时间在岳军内与士兵们同帐见惯了这等情形,但那毕竟是多人同帐,此时与他独处一帐,无端地竟有些害怕,但知眼前这人深得慕世琮信任,非等闲之辈,怕被他看出破绽,遂不再多言,平定心神垂下眼帘,行至一草席前躺下,双臂交叉胸前,阖目而睡。

耳听得他在帐中来回走了几趟,似是窸窣着自何处摸出什么东西,又听得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自己身前停住,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入鼻中,蓝徽容忍不住睁开眼来,只见那孔瑄正蹲于身前,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帐内烛火明亮,蓝徽容视线正好落在他厚实裸露的胸肌上,本能下闭上双眼,转瞬觉得不妥,又睁了开来。

孔瑄被她这一闭一睁晃得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怎么觉得似有一只受惊的小鹿,带着怯弱和戒备自眼前闪过,欲细看时又只见一泓清水,波澜不惊。

见蓝徽容平静地望着自己,孔瑄伸出握住瓷瓶的右手,和声道:“你身上还有一些伤口,虽不深,却也得上些药。”

说着便欲俯身抬起蓝徽容的左臂,蓝徽容倏然坐起来,轻轻取过他手中瓷瓶,垂下眼帘,语气生冷:“不敢劳动郎将大人,小人自己来吧。”话说出口又觉拂了人家的美意,顿了顿道:“多谢郎将大人。”

孔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耸耸肩:“我可不是关心你,你的伤口若是恶化,小命不保,岳将军还会以为是侯爷下的黑手,你自便吧。”站起身吹灭帐内烛火,行至另一侧的草席上躺了下来。

帐外,战马的嘶鸣声间或响起,山间也偶尔传来几声鸟语,孔瑄逐渐放松紧张了一天的神经。听得那方清正拨出瓶塞,摸索着在伤口上涂抹着药膏,不知是否伤口疼痛,偶尔发出轻微的抽气声,又恐自己听见,压得极低,似一只受伤的小兽,于静夜中,默默地舔着身上伤口,不想嚎泣,却又于孱弱的喘息中渴望着母兽的爱抚。

遥远的记忆忽然破空袭来,多少年前,自己也是这般,默默地忍受着身上伤口的疼痛,躲于阴暗的角落中,任黑暗替自己疗伤,待到那处黑红了,结痂了,再走到阳光下面,再面对生命中难以承受却又不得不承受的那份煎熬。

蓝徽容在黑暗中涂抹着药膏,听着那孔瑄的呼吸声悠长而舒缓,也慢慢平定下来,摸索着将身上伤口处理完毕。药膏清凉如水,抚平了她的焦燥不安,没有了每夜充耳的污言浊语,遐思渐渐涌起,月姨和安心安意可还安好?莫爷爷究竟去了哪里?母亲又到底是何身份?为什么要自己踏入这个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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