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128)

可张保出任幽州府尹后,形势急转直下。他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扣下了神锐军十万两银子的军饷,裴无忌找他理论,他反指裴无忌虚报兵员,吃空额。

到七月,神锐军士兵足有三个月没有领到军饷。这些士兵绝大多数出身贫寒,全靠这点银子养活家人,哪经得起这般拖延,军中怨声载道。

再后来,张保愈加过份,调拨军粮时以次充好,鼠屎沙砾乱布其中,还由一日三顿口粮变成一日两顿。士兵们吃得火大,有性情鲁直者去撬了幽州府衙的粮仓,结果发现里面全是白花花的上等大米,撬仓的士兵怒不可遏,径自将粮食抢了回来。

张保的府兵赶来渔州,将撬仓士兵抓住,说要处以极刑。恰好当天裴无忌和几员主要将领都不在军营,留下的副将章海是个吹火棍,当即火冒三丈,带着神锐军士兵去府衙要人。

双方争执间,不知谁将渔州府衙的师爷推了一把,正撞上章海的枪尖,当场殒命。府兵大哗,要将章海扣押,神锐军将士群情汹涌,双方激战起来。混战间,有人放火烧了府衙,抢出撬仓士兵。等裴无忌赶回来时,已只见一地的府兵尸首,府衙也被烧毁,府兵头领却已逃脱。

裴无忌知道这个祸闯大了,按殷制,士兵哗变,不但要处以极刑,家眷还得受牵连,流放千里。当时参与殴斗的士兵足有两千余人,绝非他一人可以保下来的。

朝中形势复杂,平王若出面,只怕也会被政敌安上一个“怙权失察、信谗助虐”的罪名,等待这些将士的,只有死路一条。

章海也知祸闯大了,追悔莫及,一时冲动,竟在裴无忌面前饮刀自尽。

裴无忌心痛爱将之死,更发誓要护住这些弟兄。可如果继续留在渔州,届时朝廷要求交出哗变士兵,若交,刑部都是弘王的人,这些弟兄肯定没命,他也会被人安上“失职”的罪名,神锐军就会土崩瓦解。

若不交人,便是“据城作乱”,公然与朝廷对抗,朝廷若派大兵平乱,更会连累渔州数十万百姓。

他隐约感到这次“哗变”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可又一时找不到证据。他本是豪放粗犷的性子,自从前线退下来后,在渔州屡受张保欺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了渔州全部的粮草,当夜便带着神锐军及他们在渔州的亲眷,浩浩荡荡,向西进发,来到这三不管的边境地带大峨谷。

出发前,他写了一封密信,派心腹送往京城,将此次“哗变”之事以及张保贪墨粮草军饷一事在信中细述,请平王在朝中斡旋,让朝廷派人察明真相。对外则说大峨谷附近丹军活动频繁,神锐军未雨绸缪,赶往此地布防。

在裴无忌想来,留在渔州处处受制,不如到三不管的大峨谷,反能占据一些主动。只要给予时日,朝廷查清当日“哗变”事出有因,将士们便能逃过一死;至于拉着神锐军上大峨谷,届时只需说是正常的军事调动,各方都能下得了台。

到了大峨谷后,神锐军建起营房。三族边境虽然战火不断,但百姓之间的集市互贸却一直没有中断过,只是“集市”的地点随形势而不停变动。这数万人的到来,加上神锐军军纪严明的名声在外,各国商人纷拥而至,竟在这原来的不毛之地,建起一座热闹的集市来。

有了粮草和集市,神锐军暂时没有衣食之忧,倒也军心稳定。裴无忌日夜翘首等着京中的消息,及至前几日宁朔军开到边境,他这才知神锐军竟已被安上了一个“谋反作乱”的罪名。

他知道京中定已有了剧变,坐立难安,又无法得知消息,今日见谢朗前来,实是天大之喜。

“我以为王爷会想办法,没想到连王爷都没收到密信!”

“我们正在查内奸。”谢朗面色沉重。

裴无忌黝黑的面容涨成了酱紫色,狞笑一声,“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我要将他剥皮抽筋!”

谢朗将他的话细细剖析,越想越不对劲,道:“大哥,你们是当夜就拉了队伍出城上大峨谷的,可张保的军报,说你们据城作乱三日,烧毁民房无数,七月十六才反出渔州。”

裴无忌狠狠地啐了口痰,“呸!放他娘的狗屁!我神锐军大多是渔州子弟,怎么可能在自己家中作乱,放火烧自己的房子?”

“还有,章海的武功我知道,他的枪法只略逊我一筹,怎么可能让一个毫无武功的师爷扑上自己的枪尖,而无法收枪呢?”谢朗疑道。

“嗯。”裴无忌点头,道:“那把火也烧得蹊跷,事后我问过当日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承认是自己放的火。我带的兵我心中有数,真要是他们放的火,绝不会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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