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225)

她心中不禁泛起疑云,从未听娘提过她与方道之有书信来往,而且这几口黑漆箱子是薛季兰过世之前一个月才备下的,她那时已经十分虚弱,竟还将这些信这么严严实实地藏好,难道有什么隐情?

她一时按捺不住,抽出了信笺。

“薛先生如晤:今日往青云寺与智惠方丈参禅,归来即收到先生来鸿,在竹林枯坐一夜,提笔回信,忽泪湿衣襟。佛曰人生七苦,吾不知参透几苦。先生将西行,吾尚颠沛于尘世,不知何时方得解脱。只恨当年冥顽懦弱,误人误己,致有今日之苦。先生豁达,七苦皆能放下。惟愿十年后,吾能相从先生于泉下矣。先生之女阿蘅,吾定会尽力照拂,勿念。”

薛蘅看了看信末的时间,是薛季兰过世前一个月收到的。看来是薛季兰知道将不久于人世,给方道之写了封信,托他照拂自己,方道之再回了这封信。

只恨当年冥顽懦弱,误人误己,致有今日之苦——是何意思呢?

她又将最底下那封发黄的信抽了出来。这封信却极平常客套,是当年薛季兰承继阁主之位时,方道之写给她的贺信。

薛蘅按着时间顺序,将后面的信逐一抽出细看,慢慢地呆住。

信中话语都平淡如水,未见什么私情,但字里行间却让人平生无限惆怅之感。方道之在学问上有何新的见解,或作了一首新诗,都会在信中细细道来,有时他也会就时政咨询一下薛季兰的意见。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揣测,薛季兰也不时向他请教遇到的疑难,或很高兴地告诉他,天清阁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发生,就连她新培育了一盆双叶兰,也曾向他倾诉。

薛蘅怔了好一会儿,又继续翻下去。翻到乾安三年的信件时,她的手停住了。那一年,她十岁,刚到孤山。

果然,在一封信件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先生为其所取名字甚佳。芳草披离,蘅有香魂。虽生僻野,素性坚韧。能为灵药,治病救人。松竹秀茂,高下难分。惟愿此女能于创痛中成长,他日得成大器,不负先生之期望矣。”

薛蘅把信贴在胸口,泪盈于睫。

她将剩下的信一一细读,忽然发现最后一封竟是薛季兰的字迹。仔细一看,才知这是薛季兰在过世之前写下的、未曾发出的最后一封信。

“方先生如晤:昨夜忽梦先师,先师宛若生前模样,仍问:季兰,你可想好了?醒来泪湿衣襟,知大限将至。回首一生……”

信写到这处,字迹凌乱,又有墨圈将后面的话涂去。信的右边,重重地写着一句“老来多健忘!”

最后一个“忘”字收笔一点,是滴落在纸上的一滴浓墨。墨迹宛如泪水,在信笺上洇染开来。

薛蘅将信札抱在怀中,怔怔地看着一豆烛火,只觉胸中如遭钝刃锯磨,隐隐作痛。

老来多健忘。薛蘅记得,下句是:

惟不忘相思。

“娘……我该怎么办?”晨曦下,薛蘅坐在墓前,望着墓碑,心头一片惘然。

她不时抬头看一看山路,隐隐期盼薛忱前来,可三日过去,始终不见他的身影,倒是天清阁方向数次传来召集长老的钟声。

她不知阁内发生了什么大事,每次走到松林边,又迟疑地停住脚步。直到第四日黄昏,才见到薛忱的身影。

薛忱在墓旁坐下,拍了拍身边的草地,面色凝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薛蘅坐在他身边,他凝望她片刻,轻声道:“三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娘对我们说的话吗?”

薛蘅一愣,不知他此刻为何要问起这个,但还是答道:“记得。娘说:以后你们就是手足,有什么事,都要一起担当……”

“当时我怎么回答的,你记得吗?”

薛蘅迟疑了一会,道:“你问娘:那她也会姓薛吗?娘说是,你们都姓薛,都是我的儿女。”

薛忱深深地凝视着她,柔声道:“三妹,娘去世的前几天,把我唤到她面前,对我说了一番话。”

薛蘅心头一颤,双目微红地看着他。

“娘说:阿忱,娘就要走了,其他的人娘都不担心,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阿蘅。娘既怕她想起以前的事,又希望她能够想起来。她若是想起来了,……或者,即便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但当她遇到过不去的难关时,阿忱,你就将这封信交给她。”

薛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薛蘅面前。

薛蘅手指颤栗地接过信,一时竟没有勇气将信笺抽出来。薛忱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才抖抖索索地抽出信笺,慢慢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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