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76)

雅间内,众青年挤眉弄眼,笑得越来越大声。

紫衣女子微微而笑,看着远处街上薛谢二人的身影。待两人快不见了,她才回过头,满面肃然,道:“既要行事,大家就赶紧准备吧。”

青年们顿时收了笑声,齐声道:“是,大小姐。”

一名稍矮些的青年嘀咕道:“什么大小姐,我看过不久,要叫嫂子了。”

紫衣女子面上一红,却又不象羞涩,也无多少欢喜。她缓缓转头,望向南方逐渐黑沉的天空。

谢朗激愤下戏弄了周算盘一番,看着周算盘在面前跪下,他满心愉悦,觉得自己如神明般从天而降,替当年被欺凌的小小蘅姐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

可冲动过后,看见周围百姓崇敬的目光,他猛地叫了声不妙,大步奔出,直至奔出城门,奔到河边,才停下脚步。

他急急发出命令,让大白带着小黑向北远远飞开,可心里还是十分不安。

全身激涌的血逐渐平静,他越想越觉自己太过莽撞,禁不住抬起右手,用力抽了自己一下。正要再抽第二下,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谢朗抬头,薛蘅正静静地凝望着他,她眼睛里一片柔软的水波。

谢朗不由愣住,喃喃唤了声,“蘅姐。”

“嗯。”薛蘅轻轻应了一声。

谢朗垂头丧气,“蘅姐,是我做错了,不该鲁莽行事,万一暴露了身份,可就------”他抬起头,直视薛蘅,“蘅姐,你骂我吧。”

薛蘅凝望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许久,她才轻声道:“没关系,不怕。”

谢朗见她并不怪责,不由一愣,道:“那咱们赶紧离开,别让那些人找来了。”

薛蘅还是摇头,嘴角有一丝淡静的笑容,“真的没关系,你做得没错,很好。咱们不用急着走,既然到这霜河边来了,也去放一盏河灯吧。”

谢朗大奇,她已放开他手腕,转过身,买了两盏荷花灯。她提着灯,沿着河岸,在依依杨柳下,慢慢地向前走。

谢朗看着她的身影,不禁满腹疑云,紧蹙眉峰。半晌,忽然眼睛一亮,眉目渐渐舒展开来。

他追上薛蘅,心中高兴之情难以抒怀,忽然面对着霜河,双手拢在嘴边,长长地叫了一声。

“啊------”

他清亮的声音在河面上久久回响。霜河边,人们纷纷举目相望。

淡黄色的圆月,从山的青影后悄悄地升起,将清莹的光洒在霜河上。河边弥漫着嫩蒲的幽香,偶有禽鸟,飞快地点过水面。

夜雾清蒙,象在河面笼上了一层轻纱。河风吹动了杨柳,也不时将雾气摇动,让河边成千上万的人影变得明明暗暗。

河的两岸,慢慢有星星般的火点亮起,或排成队,或在水面转着圈,如荷花朵朵盛开,带着人们在心底默念着的祈愿,随着水波微漾,缓缓向前飘流。

圆月、薄雾、水光、山影,象一场迷蒙的梦。在这虚无的梦中,人们跪拜在河边,他们看不清天地万物,似乎连自己都看不清了,唯有眼前的盏盏明灯。

河风忽盛,荷花灯被吹得摇摇晃晃,有的遇上水流,只微微挣扎了一下,便倾覆在河水之中,其余的灯忽明忽暗,如同亘古以来,生命之火的明明灭灭。

风越吹越大,许多荷花灯连挣扎都没有便倾覆在河水中,剩下的也都被吹得只见一丁点豆大的烛光。

有人开始向天地河流叩首,用含着敬畏的声音,哀哀吟唱。

“霜河清清兮,可知我愁,

霜河咽咽兮,可知我忧。

一愁岁饥荒,阁泪汪汪;

二愁吏如狼,卖地拆房;

三愁役夫劳,不得回乡!

霜河清清兮,可知我愁

霜河咽咽兮,可知我忧

四愁卖儿苦,动辄参与商;

再愁金戈起,万里皆成荒;

更有天之怒,巨浪滔天狂!”

薛蘅听着这歌声,似是痴了,一动不动。

谢朗环顾四周,颇觉兴奋,想起京城的上元节灯会,还没有这么清美动人。见薛蘅还呆呆地捧着荷花灯,忙提醒道:“蘅姐,放灯许愿吧。”

薛蘅似乎从一场梦中醒过来,她走到河边,蹲下来,闭上双眼。耳边的歌声越来越凄凉,她双唇微动,将荷花灯点燃,慢慢地放入水中。

谢朗本站在一块石头上,见薛蘅放了灯,他兴奋地跳下石头,三两步蹦到河边,口中念念有辞:“老天保佑!”

保佑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来,念了两遍就弯腰将点燃了草芯的灯放入水中。

一侧,薛蘅跪在了地上,双手合什。二人放下的灯在岸边打着转,却不向前飘移。薛蘅神情渐转凄然,只是默默祝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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