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刀门之叶飘零(29)

此时已至盛夏,若叶的身体确实好了些,只要按著大夫嘱咐的细心调养便很少复发,但其间也偶有加剧之时。这种日子若叶一律紧关房门只由父亲照顾,就算是铁铮也不让进去,道是心情差了不想见人。

某日若叶又关在了房里,自是身子极不舒服,房外突然有一位师兄通报,说京城的叶家有人来见。若叶在床上翻身向里,让父亲赶那些人回去,那人却已在房外大声叫他名字。

一听之下,若叶身子剧震,好半天才对父亲低低开口:“……爹,叫他进来,您守著门口别让其他人骚扰我。”

林远道出去一看,门口站立的一人素未谋面,年纪与自己相若,双眼中目光炯炯盯在自己面上,其中竟颇有几分敌意。远道好不奇怪,问他来者何人,那人只道是叶家的一名仆从,言语间措辞气度却显然绝非常人。听得若叶让他进去,那人立时面露喜色走进房中,也不多看远道一眼了。

房中隐隐传来低语之声,说些什麽倒听不真确,不到半个时辰那人便出了门来,面色甚是难看。远道正要开口,那人已对他施了一礼,语调低沈暗哑,似乎极为难过:“……还请远道兄好好照顾他……我……我叶家今生今世没有这个福分了……告辞。”

那人说完即走,再无回头,远去的背影竟似一瞬间老了几年。林远道满怀疑窦跑进房里,直吓得几欲晕去──若叶双手犹在发抖,手上却握著一把精茫夺目的短剑,雪白的颈上渗出一缕鲜红,定是自己动的手。仔细察看并无大碍,伤口颇为细小,但远道为他裹伤时仍忍不住两手剧颤,只是不忍出言苛责若叶。

若叶见父亲如此担忧,只得找了借口搪塞,说自己舍不得离开父亲身边,所以耍了性子以死相逼,好让叶家上上下下从此死心。远道虽有怀疑却也别无解释,万万想不到真正缘由。其实那人正是若叶的小姨夫刘元啸,此次独自亲身前来无非是说了好些甜言蜜语,什麽对若叶日念夜想、茶饭不思,只要跟了他去便到宫里求得数名御医为他会诊;若叶任他说得口干舌燥亦不稍假辞色,一急起来自然以剑横颈。这次之後当再无烦扰,他已经清清楚楚告诉刘元啸: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短刀门。日子所剩不多,他只想好好待在他心上所属之地。

快乐时光向来易逝,转眼间便已入秋。

初秋天气变幻无常,若叶自从一次伤风後久久不愈。铁铮每来看他都被拒之门外,心中忍不住生疑,终有一天强闯而入。

进了房中才觉惊诧伤心,床上躺著的人竟是形销骨立,林远道在一旁呐呐难言,若叶却挣扎著开口说话:“……铮……师兄,你……你怎麽进来了……我不想见你……”

铁铮沈默良久,只觉身子不断发冷,自己竟毫无所觉,若叶病情几时变得这般厉害?他伸出双手亦不敢用力,深恐身畔这人一碰即碎,轻轻抚上那张面色惨白的脸蛋,嘴里嗫嚅半天仍是说不出话来。

若叶微睁两眼,见他满面担忧之态,心里一阵欢喜、一阵伤情,最终却极力挤出一点笑容:“……我没事……只是……感染风寒……过几天便好了……不信你问问爹……”

远道看向他脸再看看铁铮,亦只得带笑说道:“是啊,若叶没什麽大碍,再吃几副药就没事了。”

铁铮心中稍宽,想起那日自己也曾多心,既然五师叔都如此说了,也就暗自释怀,只接过林远道手中药碗喝了一大口再递至若叶嘴边。

若叶浅浅一笑,神色温柔的看著他,乖乖喝下那碗又苦又腥的药。瘦削的双颊上笑容一直未褪,令得铁铮一时间竟也脸红起来,想要移开目光,却分明动弹不得,两人就此无言相对,唯有彼此眼波静静流转。林远道不知何时离开房间,他们也都未发觉,直到铁铮失手打翻了手上的药碗才一并打破这种胶著之态。

两人一齐回过神来,方才慢慢聊了些闲话,无论铁铮说什麽若叶都是含笑而听。待铁铮问到他近来心情为何不佳,常常把自己拒之门外,他淡淡笑容里竟带上几分狡谲:“到你成亲的那日……我便开心了,以後我就安心离去……而且再也不回来,我要找我的心上人……也去跟他拜堂成亲。”

铁铮愣愣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轻声应道:“到时候……我去送你。”

铁铮不来的日子,若叶常常让父亲扶著他去後山探望大师伯。飞扬这段日子也安静许多,见了若叶常常落泪,仿佛知道什麽一般。若叶却很少流泪,只是面色平静的跟他们两人说话,开心时会挣扎著站起身抚摸那颗大树上的刻痕,抚弄之中闭著眼不言不语的微笑,那神情安然自得又甜美非常,偌大的天地间似只余他一人。远道看著儿子这等神情,心中竟不知是悲是喜,往日凝霜也曾露出这样表情,是在她逝去之前,那时的自己很伤心,凝霜却说她很高兴。直到今日他还记得凝霜那一刻的笑容,是真真切切绝世之美,就算病容憔悴亦令他一生不忘。现在的若叶也是一样,美得不似凡尘中人……他们母子都应是开心高兴,为何自己如此难受?见过一次便痛足一世,却还要亲眼见到第二次……但这是若叶执意所求,他唯一能做的只剩无言相陪,就算再痛亦只得忍受,待到去见凝霜的那日方可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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