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上岸的大螃蟹依然耀武扬威。气势凶凶地盯着扰其清眠的我们,巨螯威胁地挥舞着,眼睛一鼓一鼓的。
水夫人过来一看,笑逐言开。
“呵!真是好大一只。”
她望着畏葸不前的我们,笑骂道:“胆小鬼。”
清儿不服气地嘟着嘴:“真的好大嘛。”
水夫人笑着摇头,挽起袖子。我心中一动,“我来吧。”她挥手示意我退后,轻巧地捏住了蟹背,大螃蟹徒劳地挥舞着两只大矸,奋力挣扎,终是无果。
她把它丢进竹篓时,似乎已经放弃的螃蟹忽然反戈一击,夹住了她的手,她一声痛呼,猛地甩手,螃蟹重重地摔在了篓的内壁上,吐出几个泡泡。水夫人的食指上夹出了一个小红点,放进水里洗了洗,她用帕子擦干水,笑道:“这硬壳虫倒阴,冷不丁的就是一口。”
“娘,您先歇着,我一定多钓两只给你报仇雪恨,嘉洛你也一起来。”清儿不由分说,拽着我就走。我抗议无效,只好对水夫人无奈地笑笑,后者也微笑着点点头。
人生由无数个偶然组成,极小的一件事就可以改变命运的轨迹,如果当时我不曾走开,或许出于本能,我会做一些事,而这些简单的事或许就足以让我,让水夫人 ,让清儿,让很多知道不知道的人的命运发生扭转。
然而我终究是走开了,于是命运朝着另一个方向马不停歇地运行。
鬓白红颜末
大获全胜,清儿在报仇雪恨的信念的指引下,愈战愈勇,一口气钓了近十只螃蟹,我略微逊色,但也有七只入帐。眼看日过山头天已昏,不免腹中饥肠辘辘,于是鸣金收兵,重返水月庵。静娴师太早就翘首以待,连寒暄客套都免了,直接从我和清儿手里接过竹蒌送进厨房,洗刷绑扎上锅蒸,一气呵成,我疑惑,她怎么不怕螃蟹螯了。话刚问出口,她就是一声尖叫,迅速撤离厨房。我天,她刚刚是被谗虫勾得忘了自己怕螃蟹。
陈醋老姜早已备下,一桌子热热闹闹的吃。哑儿不肯破戒,在一旁默默诵经。
清儿一手抓着蟹子,斜睨吃得不亦乐乎的师太,似提醒又似威胁:“杀生会下地狱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被指的某人继续脸不红气不喘地吃蟹。
“荤的速的哪分那么清楚,古人不是说腐草化萤吗,我以前跟家兄在西域行医时还听说那里有个教派信奉鹅是由树脂化来的,所以他们斋月里也可吃鹅。”我细细地剔出蟹肉,这世间万物不就是那几十种元素组成的吗。
老尼姑大喜,忙说我有慧根,啖食地更欢。
“这倒听着新鲜。”清儿冷笑,“看来静娴师太这酒肉尼姑是做的有理有据了。”
“所以要你平日多读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看看人家,同样是小姑娘,见识多广阔。”
“唉唉唉——跟我可没关系。”我急忙撇清,别一不小心,战火就蔓延到了我身上。
“都吃吧,蟹子都堵不住嘴。”水夫人阻止两人进一步的唇枪舌剑。
“就是就是,凉了就不好了。”我也附和。
“真真个学舌的八哥儿。”清儿噗嗤一笑,气的我龇牙咧嘴,直想拿手里满蟹黄的蟹子抹她的脸。一想螃蟹老贵,《红楼梦》里说一顿的螃蟹宴就够庄户人家吃一年,想必搁这儿也差不离。于是终于忍住了。
吃吃闹闹到大晚才散,因为螃蟹性凉,个人又喝了点烧酒暖胃,餐后稍微活动了一下才各自回房。入睡时已经月升中天,倦急无眠,纷繁的思绪汹涌而至,搅得我到天擦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下。梦里也极不安稳。
晌午才恹恹地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强打起精神。佛堂里,清儿正在和师太下棋,某个为老不尊的名尼意图悔棋被鄙夷,我笑着摇头,得道的名尼哦。
“夫人呢。”虽然被收作义女,大前年我终究不习惯称她为娘,总觉得这是将他人的宝物窃据己有。
“还没出来呢,估计昨天太累了。——你的马明明放这里的,又想反悔,没门!”
哑儿端来了粥,青瓷碗里雪白的粥上一小撮雪里蕻,墨绿的色调煞是养眼。我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吹着吃,白粥绵软香甜入口即化,小菜清爽可口,哑儿将来还俗可以考虑开一家粥铺。
“都在啊。就我起的最晚了。”水夫人微笑着走了进来。
“恩——刚刚嘉洛还问到你了。——娘!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从碗边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水夫人气色极差,面容憔悴,眼里暗淡无光;眼睛周围是青黛色的黑眼圈,又浓又大。
“些是昨晚上没睡好,没关系,活动活动开了再好好睡一觉就不打紧了。”水夫人的话宽慰了我们,于是大家下棋的下棋,喝粥的喝粥,哑儿也帮她盛了碗,可惜她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