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45)

基本上这世间的人来到他的面前,他一眼就可以看穿他们,知道他们求什么想什么要什么,他操纵世人,随心喜怒,犹如神祗。唯有飞龙一眼望去清澈见底,却是无欲无求,喜怒哀乐纯出于心,也不存于心,毫不在乎,也毫无牵挂。

飞龙于他,是不一样存在。

他愿意给飞龙更多的东西,如果说此时飞龙是一个“空”的存在,那么他的给予,就是要把飞龙从“空”变为“有”。

至于这玉宫里面会有什么,会有人投放多少希望?对他来说,重不重要,只是由他决定罢了!

宸帝走进了玉宫之中,他心里有数,玉宫必然已经在他进来之前,进行过精心的布置。可是纵然如此,在他推开第二重院门时,还是有了一刹那的恍惚。

月上中庭,洒下一片清辉,院中一树极大的海棠,开得花团锦簇般的灿烂,花落如雨。这景色若是在白天,必须如云霞般艳丽夺目,可是在夜晚的月光下,却是再美也是一种——凄美。

花树下有一个秋千架,秋千架上有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海棠花瓣落了她一身。她赤着足,却伸出手去,接着那纷纷落下的花瓣,收在怀中。她轻轻地哼着曲子,曲声在花树下、小院中回荡。

此情此景,恍然如梦。似在前世梦中,似在记忆的最深处,遥远得即将忘却,却又未曾完全忘却,隐隐约约中,似有似无、若真若幻。

宸帝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多少年了,天宫中的时间似乎是停滞着,那么漫长又是那长迅速。他似乎生来就是天帝,他甚至渐渐忘记自己是否也曾经有过年少时,也曾经有过奋斗时,甚至——有过少年多情神伤之时。

眼前的一节,似时光倒转,又似旧情重现。是耶?非耶?

宸帝轻轻地叹了一声。叹息声似惊动了那白衣女子,她缓缓地转过头去,那一刹那,似时间真的凝止住了,饶是如宸帝,也不禁失声轻呼道:“玉儿——”

玉人惊呼一声,欲要站起来,却是一时站立不稳,直直地从秋千架上栽了下来。她不禁惊呼一声,才出口便停住了——她已经在宸帝的怀中。

玉人抬起头,看着宸帝,她的神态既欢喜至极,又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犹豫,她颤抖着伸出手,轻抚着宸帝的脸——抚着他的眉毛、他的脸颊、他的唇……好一会儿,才带着怯生生的神情想要确定眼前的一切:“是——阳哥——吗?是阳哥吗?是阳哥吗?”

她连着问了三声,从开头的犹豫变得急促甚至是慌乱,这声音里的脆弱让宸帝不由将她拥得更紧一点,才含笑道:“难道我的玉人儿,竟然已经不认得我了吗?”

玉人的眼角,一滴泪珠欲坠未坠,宛若花瓣含着的露珠,但见她呆呆地看着宸帝好一会儿,才忽然一笑,这一笑直映得一树的海棠花为之失色。

玉人儿含笑紧紧抱住了宸帝:“阳哥,真的是阳哥回来了。”她抬起头,带着一种梦幻般的神情道:“阳哥,我现在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宸帝微微一笑,吻了下去。怀中的人儿如花般娇嫩、如玉般温润、如水般柔弱、如蜜般甜美,那一瞬间,数十年已经不起涟漪的心,竟然有了微波。

好一会儿,宸帝才抬起头来,含笑道:“现在是醒着,还是做梦呢?”

玉人的脸上,升起一种娇艳的粉红,更增一重艳色,她带梦呓般的神情道:“如果是醒着,怎么会有这么美好;如果是做梦,怎么会有这么真实、这么热烈——”她将头伏在宸帝的怀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阳哥,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老是醒不回来,那个梦好可怕啊!”

宸帝不动声色地抬起玉人的脸,直看到她的眼神深去处,这边含笑道:“你做了什么梦?”

玉人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有一颗细细的泪珠,她叹息着,连叹息声都如梦如歌:“那个梦好可怕,我梦到你走了,不要我了。有一个孩子,不停地哭,哭得我的心都碎了……”

宸帝的眼中有光芒一闪:“孩子的哭声?你还记得孩子吗?”

“孩子?”玉人的眼中有一点茫然不知所措:“对了,哪来的孩子呢?我们才刚成亲啊,怎么会有孩子呢?”

“嗯,我们才刚成亲,没有孩子。”宸帝不动声色地重复道:“那么,后来呢?”

“后来——”玉人纤弱的手臂抓紧宸帝的后背,似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她颤抖着:“然后……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一片黑,我走啊走啊走不到头,我看不到你在哪儿,好可怕!”

宸帝轻抚着玉人:“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梦醒了,我还在你的身边,你不必害怕,没有人可以再让你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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