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桑记·终结(69)

金锥在箭矢的推动之下加速了一小下,然后整个没入蚩尤的颈项。

蚩尤身形猛地一顿,冰针一样的目光向少昊这里看了一眼,这一刻少昊居然也有一种被锥子贯穿的错觉。

蚩尤的颈间溅出一蓬血,颈血封天。

少昊觉得他们这群神界的人很卑鄙,以多欺少不说,还利用诡谲的手段重伤敌人。但他并不为他们的卑鄙感到羞耻,因为他清楚这是战场,因为他知道一个能为他们洗脱罪名的成语——兵不厌诈。

蚩尤想要撤退,但后路已经完全被封死,应龙和女魃都在不周山的北面等着他。

除非有奇迹,否则他们可以就在此地结束这场战争。

然而蚩尤笑了。那是一种极挑衅又极单纯的笑,他眼里的光芒很奇特,一定要形容的话,少昊觉得是一个得到了肯定的孩子的骄傲。

他第一次听见蚩尤的声音,低沉的,有着仿佛粗砂流过的质感。他说:“你来啦。”

少昊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句话给人的感觉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约一起喝酒,小A终于等到了小B,于是欢喜地说:“你来啦。”

显然,蚩尤不是在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此刻这个空间有着真空一般扭曲的安静。

蚩尤的血如同黑雨洒落,他恍若无畏。血滴在地面溅起水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少昊这才发现,落下的不仅仅是黑血,还有紫色的雨滴。

真的下雨了。

他突然明白蚩尤在跟谁说话。抬头看向不周山顶,在那隐没在云中的地方,这根顶天柱的彼端,伫立着一场悲哀的想念。

“你来啦。”

“啊,好久不见。”

第三十八章

共工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轻很轻的,然而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个“啊”字一改从前犹豫的感觉,此刻显得无比坚定。

貘河的水从共工的广袖中倾泻而下,紫色的水珠折射出诡异的光泽,滴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用舌尖舔过,味道咸涩。

箫楼主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迅速结印施咒准备发起最后一击。无论如何,魔尊必须得死。可是少昊却有一种预感,这一役,已经结束了。或者应该说,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控制得了。

果然,箫楼主的咒言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本该承受重击的的蚩尤忽然从原处消失了。

共工用漫天的紫雨布下障眼法,与此同时,数根极细的丝线缠住蚩尤,将他强行拖离了战区。少昊看得见,非常迅速,但他还是看见了。

这幅画面与记忆中的相重合。名叫小明的风筝,共工指尖蜿蜒的丝线,还有脸上紫色的水滴。一个小小的游戏,在真实地上演。

从现在起,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个让他们所有人见证的尾声。六千年前遗留下的孽障,注定没有好结果的爱情。

箫楼主对着高处的共工喊道:“共工,你这是要背叛天帝吗?”

“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想要神界赢的。”共工镇定地说,“但是,我不能看着他死。”

蚩尤有些虚弱地站立着,听到共工这么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雨幕中回荡,震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愤怒而苍凉。

“蚩尤……”共工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话被蚩尤掠夺进了口中。

他们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在无数血肉铺垫的战场之上,在伟大的天帝的眼皮底下,亲吻。

于是人们全都不知所措了。

他们的吻很短暂,但这一触碰跨越的时间已经太长,以至于没有人想要呵斥制止,少昊甚至是怀着一种欣慰的心情来看待的。

共工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本就茫然的眼神中参杂了深重的眷恋和更深重的茫然。

蚩尤转身面对他们,他身受重伤但仍然气势逼人,黑色的眼眸桀骜不驯。他说:“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为这早已残酷腐朽的神界卖命,值得么?”

箫楼主怒了,反唇相讥:“蚩尤你休得无礼,当年你堕入魔道,天帝百般挽留你救赎你,你竟然恩将仇报!你有什么资格在此污蔑神界!”

蚩尤嗤笑一声:“救赎?哈,你想笑死我吗?救赎?他想救赎的可不是我,他只是想把我的嘴巴封上,让我永远说出神界可耻的秘密!”

他扫视一圈,如果少昊没有看错,他的眼神应该算是怜悯。他接着说:“你们口中的天帝,根本是个懦弱的傀儡,而你们现在,不过是六千年前的我族。”

箫楼主不解,其他人就更不解。六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跟他们现在有什么关系?说实话,尽管蚩尤是敌人,但少昊莫名地觉得他不会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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