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88)

响了一声的门锁再无动静, 也许是因为门里的人没听到应声便改了主意。

有时候对于一个人熟悉到了某种程度, 能从简单的几声脚步就判断出是他或不是。

那脚步声即将远离的一刻, 楚斯下意识张了张口,答了句:“我。”

声音因为茫然和僵硬显得又闷又哑,滚在喉咙底,低得连他自己都有些听不大清。

只是刚一出口, 他就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这种简单至极的回答, 只适用于最亲近的人,对方一听就知道是谁才行,否则只会徒增尴尬。

可现在的他是谁呢,对于门里的人来说不过是陌生的声音陌生的面孔,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已,哪来的资格这样回答。

看起来一定傻透了……楚斯心里自嘲了一番。

不过傻归傻, 他却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拒之门外,毕竟门里那位算得上是相当好脾气的人,当年有邻居指纹锁故障一时回不了家,他也放人家进门了,似乎还呆了很久。尽管他至今没想通蒋期作为一个战乱中混过的人,为什么会这样没有防备心。

脚步声顿了一下,转而又突然越渐清晰,听起来像是重新走回到门边了。

“你在紧张。”萨厄·杨突然凑在楚斯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没有。”楚斯回答。

然而直到这句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摒着呼吸,垂在身侧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捏成了拳。

萨厄·杨说得没错,他确实在紧张,而他自己甚至都没有发觉。

门锁再次从里面发出一声轻响,这回没再戛然而止。

金属门轴微微转动,大门就这样被人打开了。门里的男人穿着最简单的衬衫长裤,领口随意敞着,一只袖子翻折到了手肘,另一只刚翻到一半。

他的身上混合着军人的利落、研究人员的书卷气以及一股轻微又放松的倦意。

蒋期……

尽管刚才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又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楚斯还是在看见他的时候怔在了门口,露出了一种近乎于茫然的表情。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哪一年了。

熟悉的衣着,熟悉的面容,一切都全无变化,就好像蒋期只是出了一个漫长的差,办完了事情随意收拾收拾,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回家了。

“你是……”门里,蒋期的目光投了过来,穿过不知多少年的时光,落在楚斯身上。

在听见蒋期开口的一瞬,楚斯脸侧的骨骼动了一下,看起来似乎下意识咬了一下牙。

他蹙了蹙眉心,低头用手指捏了捏鼻梁,等眼睛周围的热意消退下去,才重新抬起头。

蒋期微微一愣,问道:“怎么了这是?”

这样的语气太过熟悉,熟悉得楚斯又怔了一瞬,才在喉咙底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开口道:“我们是住在楼上的,指纹锁出了故障暂时进不了门,能……”

在这种时候,楚斯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想新的借口了,脑中唯一浮现出来的居然只有当年那两位邻居的话。

他说完便有些后悔,也不知道同样的理由在蒋期听来会不会觉得有点可疑。

蒋期没有立刻应声,只是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终目光落回到他的眉眼上,似乎是在确认他们善意与否。

他又朝门边的萨厄·杨身上掠了一眼,最终还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笑了笑道:“地下能源池出了故障,物业已经在修理了,先进来吧。”

屋里亮着两盏光线柔和的应急灯,一盏放在沙发拐角处,一盏在玄关。

重新站在这间公寓里的时候,楚斯的感觉非常复杂,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放松和理性上的拘谨相交织的矛盾感。

萨厄·杨跟着进门后,对这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他扫量了一眼屋内的大致格局和布置,而后拍了拍楚斯的肩,凑过来低声问道:“亲爱的。”

“嗯?”楚斯的目光一直跟在蒋期的背后,甚至没反应过来萨厄·杨究竟在说什么。

又过了两秒,他才后知后觉地瞥了萨厄·杨一眼:“……”

“这里只住了两个人?”萨厄·杨继续问着话。

楚斯也只能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嗯。”

蒋期一边把另一个袖子翻折好,一边问:“喝点什么?”

“水就可以,谢谢。”楚斯尽量让自己和萨厄·杨看起来像是正常的邻居。

“过来坐吧。”蒋期接了两杯水走过来放在玻璃几台上,又绕到双人沙发前弯下腰。

楚斯进屋后几乎没顾得上注意别的,直到这时才发现那张双人沙发上正窝着一个孩子。

看起来不足十岁,穿着浅灰色的长袖居家衫,蜷成一团的姿势使得他肩背骨骼突出,看起来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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