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媚娘眨眨眼。
玉流苏道:“赶明儿爷平下气来,自然知道原只是小蕙儿这蹄子一人发昏,赖不得我们大家,好在小蕙从来也就不是爷心里的红人儿,爷犯不上跟她计较。该杀的杀该剐的剐,飘灯阁还是爷的飘灯阁。爷跟谁怄气也不能跟妈妈怄气,至多罚妈妈一个律下不严,也就过去了。妈妈怎能说什么没了活路这种话呢!”
曹媚娘不以为然道:“那有这么简单啊,真是小姑娘心思。”
玉流苏道:“反正,总得等爷先消消气再说。”她嫣然一笑,又道,“其实爷那一边的事儿,还不全看妈妈您的本领?少不得去趟北极阁胡同,给他老人家多请几回安罗?”
“死妮子!”曹媚娘嗔道,然则面上一滞,却红着眼叹道,“他有些日子不肯见我了。”
那些乱糟糟的哭骂声,把玉流苏的心一道道的豁开口子,淌着血。她一把抓过状台角上一只弃置的煤玉胭脂盒子,翻过来。盒子底密密麻麻的划着道道。玉流苏拔下簪子,在盒底划下深深的一痕,两痕。
每一道划痕中,深深嵌着紫黑色的胭脂,和了灰尘泥垢。
玉流苏忽然想起了什么,噔噔噔的跑到后院。柴房的门半掩着,里面黑咕隆咚看不清。玉流苏想了想,一脚踢开柴门,一件巨大的东西忽的飘晃过来。玉流苏一惊,待那人死白浮肿的脸转过来,嘴角挂了一丝红。玉流苏见血,忍不住要呕。
是谭妈,自己吊死了。
二 夜半歌
“一壶上好的明前。——再来一盏杏仁茶。”
伙计飞快的抹了一把桌子,把手巾望肩上一搭:“好嘞——明前一壶,杏仁茶一盏——”
同庆楼是南城里最大的茶馆,三教九流杂聚的地方。这一日风晴日丽的。竹帘割开了明晃晃的阳光,茶馆里已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喝杏仁茶的客人原是个清俊的公子哥儿,雪白的长衫一尘不染的。他独自挑了间僻静的阁子,静静侯着,一面注意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帘儿一挑,进来一个穿团花锦马褂戴瓜皮帽的中年商人,一撩下摆,坐在青年对面。
“徐老板——”青年笑容可掬的为来人斟上茶。
那姓唐的瞪着雪白的瓷杯中,沉沉浮浮的青绿叶片,半晌方道:“王骞是我们手里最出色的杀手。”
青年的脸白了白,沉声道:“我知道青龙堂是京城乃至北方势力最盛的杀手组织,我也知道这一回你们派出了最好的杀手王骞。可是他还是失手了。我为他付出了天价,却没有收到任何成果,弄不好还把自己给暴露了。更加失望的应该是我吧?”
“可是王骞死得不明不白!”
青年茫然的摇摇头。
徐老板续道:“不是我徐剑夸口,我们青龙会揽下的生意,不敢说算无遗策,但绝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自从我接下你这笔生意,一共——动手了四回了,对吧?”
青年点头:“回回铩羽而归。”
徐老板道:“刺杀那人,恐怕是天底下最艰险的任务。第一次你拿出了价值三万两的一只翠玉鼻烟壶,我们派出了绿刀娘子李竹花,算是投石问路。李竹花扮作江湖卖解女子,元宵节献灯,被立斩于灯市口。第二回你拿出了两颗价值二万两的夜明珠,我们派出了桑旧亭,手段更高些的,还是被他的侍卫生擒,桑老兄不愿受他毒刑拷问,自己服毒死了。我们自此怀疑他身边伏有高手。第三回,你直接给了一箱金条子,我们的‘绝杀’夏溟出马了。那一次,你也知道,真是计划周详,步步为营。没想到还是落了他们的套,夏溟惨死在他们一个人的剑下。说事不过三,这一回一回的失手,若说都因为老贼的保镖们太厉害,也不完全像。看起来老贼那边,每回都是早有准备。堂中的弟兄们都说,别不是出了内贼。我们青龙堂自己关起门来悄悄清理一遍,却也没发现是哪里出了问题。想来堂中弟兄各个义胆忠肝,料也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再折损不起。可是苏公子你不肯罢休,定要请出堂中第一的王骞,零零总总,一共给我们出了十万银子。我说那就一定小心再小心。王骞这一回,绝密到了极致,只有你我还有一两个元老知晓。行刺的一切步骤,全由他自己计划,不曾跟堂中任何弟兄提起。连我都不知道他是昨晚动手。当然,他还是会通知你的。”
青年眉毛一挑:“原来你们怀疑我?”
徐老板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啊。”旋即凝然道,“堂中是出了些议论。——不过苏公子,我是知道你的。只是这其中,你那一边,是否真的有些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