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龛世(94)

除了那一部分马车边角和罩着的蓝布帘子,其他均被死死压在石头底下,约莫已经不成形了。人就算挖出来,也铁定不是齐整的模样。

玄悯沉吟片刻,便有了打算。

正盯着他一举一动的不止薛闲一个,石头张和江世宁都凑在了布帘边,就连陆廿七都忍不住勾头望了几眼。

“你勾什么脖子?”薛闲瞥了这小子一眼,没好气道:“睡了几天起来,眼睛能正常看些东西了?”

陆廿七不冷不热道:“谢谢挂心,只是不巧,更模糊了一些。”

他看东西越模糊,便意味着他眼睛盲得越重,所看见的越倾向于气,而气所形成的轮廓自然没那样清晰。

其实薛闲还挺好奇的,于他这种天生目力远超寻常人的神物来说,其实颇难想象陆十九……抑或是现今的陆廿七眼中的世界会是什么模样。

“就你这个距离,基本人畜不分。”陆廿七随口答了他一句,形容了一下自己的目力。

只是……

这一听就不像个人话,更像是拐弯抹角地挤兑人。

“你能耐了。”薛闲短促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眼继续去看玄悯。

以他的角度他的目力,足以将玄悯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

都说刀,尤其是一些传说中的妖刀,要用血去醒,一旦醒了便是寒芒雪刃,能割风断水。玄悯的铜钱既没刃口也没锋芒,不知怎么回事,也总要用血去醒。

薛闲看见他又在手指上划了道口子,指尖在铜钱边沿上细细抹过。

就听“嗡”的一声响,那些铜钱便活过来似的,微微颤动着,在风雪中发出幽咽的鸣声,隐约又空茫。薛闲听闻这声音,耳里稍有不适,略微皱了皱眉。

玄悯将那五枚铜钱以东南西北中的位置排在左手掌心,又从怀里摸了几张用来画符的黄纸,只是纸上空空如也,什么纹样也没有。

他弯腰,将黄纸折了一道,对着东南西北的方向,在脚下的碎石上压了四张。接着,他便用手指拨转着左手掌心对着四方的铜钱,淡色的嘴唇微微开阖,似乎是念了句经文。

也不像是一整句,更像一个短促的词。

那些铜钱明明只是搁在掌上,却好似是生了根似的难以拨转。

玄悯念完那个梵音似的词,缓缓拨转了东面那枚,在他拨转的过程中,压在东面的符纸上突然出现了细细的血痕,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提着笔饱蘸了朱砂,正稳稳地画着符。

繁复的纹样一气呵成,在玄悯将整枚铜钱拨转半圈后收了笔。

接着是南面;

而后北面;

再至正西……

四张符纸彻底完成的那一瞬间,狂风平地而起,如虎咆狼啸。厚重的毛毡布帘子被那风刮搅着,猎猎直抖,噼里啪啦在石头张脸上连拍数下。

“……”石头张觉得自己当真是倒霉催的,他抹了把被拍得有些疼的脸,抬手把布帘整个儿掀了上去。登时,车窗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风中,被狂风卷起的寒意和细雪直灌进来。

细雪又凉又刺,吹得石头张江世宁几乎睁不开眼。

他们眨了两下眼睛,又用手半挡着前额,这才重新看清山道上的情景。

“呵——”石头张直接惊得到抽了一口气。

就见玄悯招来的狂风直接将那山道抄了底,碎石和压在其下的车马均浮了空,完完整整被风托着,朝一旁的虚空中平移而去。

就在这整片狼藉彻底悬在空中时,依旧立在碎石顶上的玄悯抬起左脚,不轻不重地踏了一下。

他脚下的所有碎石车马便犹如承受了千钧之力般倏然朝深谷中坠去。

片刻之后,就听隐约一阵“隆隆”闷响从山谷中传来。

石头张傻不拉几道:“他要炸山啊?”

“那应该拖了你一起去炸了。”薛闲没好气地堵了他一句,道:“估计是就地埋了吧。”

正如薛闲所猜测的,碎石坠地的巨大冲击不容小觑,在它们真正落地前,山谷里湿软的泥便被冲撞出了一个深坑,那些车马和不知成了什么模样的尸体便刚巧落进了深坑里,那些碎石则刚巧堆成了一个坟包。

裸露出来的石块芯子沾着被风刮搅而下的细雪,最终尘埃落定时,透出一种隐隐苍苍的白,像是在黄土坟包上洒落了一层纸钱。

玄悯收回铜钱时,顺手划了一根火寸条,将那几张黄纸也烧了。

算是送了个简陋的葬……

他抬手抹去铜钱上残留的一点儿血迹,重新挂回腰间,对着石坟头,清清淡淡行了个佛礼。

云雪似的僧袍下摆被风鼓起又落下,几个轻扫,便消失在深谷树林中。

于玄悯而言,翻上崖壁并不比翻下来难,几个起落间,便已经上到了原本落着碎石的那层山道上。马车终于转过了一圈,正朝这边拐来。疤脸男的声音也顺着传了过来,那领头的马只要再挪几步,便能露出头脸来。

木苏里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