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柳上原(9)

那一年,柳上原的师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十六岁的柳上原第一次接过师傅的配剑,第一次走出峨嵋山,第一次想要去行侠仗义。他摸着腰间的凛冽长锋,决定去杀一个他最想杀,也最该杀的人,那个人就是风无月。柳上原用身上最后五个铜板买了笔墨,写了他一生中的第一封战书,约战风无月于柳上原。那是他长大的地方,和他有一样的名字。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少年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只有柳上原没有去想未来。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带上他的战书去了成都,伴随他的只有空空的行囊和那柄古朴的剑。

青衣江的水流拍击在江岸上,空旷的江岸上只有慕容听雨一个人,他也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来送柳上原的人。江湖上,这个少年没有朋友,甚至连送他的慕容听雨都未曾见过他一面。慕容听雨只知道他会从江上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等到柳上原。可是为了这次等待,他却从洛阳足足赶了半个月的路,带着他四岁的女儿。

“爹,我们回去吧,好冷好冷,”南宫梦拉着父亲的袖子希望父亲来抱她。

慕容听雨却没有抱她,他看着女儿,低声说:“再等等,梦丫头,再等等。爹就是要带你来看这个人,这一次你看不到他,长大以后你会遗憾的。”

“为什么?”

“让你看看什么是少年英雄!”慕容听雨摸着她的头发,一字一顿的说。南宫梦忽然呆住了,她看见了父亲眼睛里忽然闪动的那种夺人心魄的神采。那一瞬间,父亲不再是自己熟悉的父亲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概占据了整个慕容听雨。

似乎,又回到了少年的时代……

船,终于来了。

烟波浩渺的江上,一只简陋的小船转过了江弯,长身玉立的少年抱剑站在船头,放舟逐流而下,任凭激烈的江风吹起他朴素的青衣。在滚滚江流中,柳上原的身影竟如磐石一般不可撼动。见柳上原的第一眼,南宫梦就注意到他的神色。柳上原平静的面容,还有他淡淡的笑,他并不象一个将死的人,因为他丝毫也不畏惧。

“少侠过来一叙如何?”慕容听雨对着江上喊道。

柳上原看见了他们,稍稍犹豫,然后就摇舟上岸,并无一字的回答。

“喝一杯如何?”慕容听雨倒上了酒。

柳上原看了他一眼,接过了烈酒一饮而尽,递还了酒杯道:“多谢。”

“再饮一杯如何?”

“多谢,”柳上原笑着接过酒杯,又是饮尽。

如此喝了三杯酒,慕容听雨没有再斟酒,抱拳道:“幸会。”

“幸会,”柳上原说,“好酒。”

然后柳上原就走了,慕容听雨没有再说什么。三千里的旅尘,他见到了这个少年,说了这几句话。在慕容听雨看来,已经足够了。

“你是不是不怕死啊?”出乎慕容听雨的预料,他的小女儿忽然对着柳上原的背影喊了起来。

柳上原转过身,好奇的看了南宫梦一眼:“所谓行侠仗义,死也并不奇怪。”

“什么是行侠仗义?”

柳上原笑了,然后他抓了抓自己的头,似乎这个问题确实很困难。很久,少年才斟酌着词句说:“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

临上船,柳上原忽然回头笑道:“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可以行侠仗义了。”

船渐行渐远,柳上原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远处传来他悠远的歌声:

“青青柳上原,郁郁风中草。

月色满江桥,荒烟侵古道。

逆旅一夜舟,过客几声箫。

猿啼半空里,杜鹃绕山腰。

夜深瀚墨凝,无以写妖娆。

幸有菊花酿,独饮自逍遥。

金樽祝月明,千里来相照。

我醉一声笑,我醒波浩渺。”

这平静而简单的歌谣中,南宫梦呆呆的看着柳上原远去的方向,脑袋里只回荡着他的话:“就是有人要不怕死,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

“就是这么简单么?”很多年以后,南宫梦问自己。柳上原所想的就是这么简单么?因为想得那样简单,所以他连死也不怕了──死也不能让好人被欺负……

那时候慕容听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很象自己的少年,看他去向远处青草依依的柳上原。曾经和柳上原一样的慕容听雨那一年二十八岁,有一个家,一个女儿,还有一双略微沧桑的眼睛。

父女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慕容听雨没有等柳上原,仅仅在一刻钟之后,他就抱着南宫梦上了骏马直驰洛阳。他不想听见柳上原的死讯。慕容听雨并不相信柳上原能活着回来,他只知道自己不阻止柳上原,即使人死了,那股少年热血不能死,那股英雄气宇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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