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堡垒(54)

是啊,干什么骗自己呢?如果还是两年前,苏婉又在哪里呢?她已经死了,化成了黄浦江边零号废墟里的一些灰尘。

可是为什么苏婉的铭牌会在大猪手里呢?那种光压,那种可怕的灰化力量,金属也不会留存下来,除非说……那根链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挂在苏婉的脖子上,它一直就在大猪的手腕上……可是为什么苏婉要把这块战死后确认身份的铭牌摘下来?我开始隐隐觉得头痛了,似乎这个世界真是太复杂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我不明白。那就让我不明白也好啊。不明白蒋黎为什么要为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女人去弄机票,不明白苏婉的铭牌为什么会套在大猪的手腕上,不明白狐狸一样的女人为什么会跟着一个粗俗的老头子,不明白另一个女人为什么轻轻松松就要结婚,就说出了离别……

就让我是一只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上面的沙暴直接把我摧毁了也好啊,让我心安理得。可是为什么又要让我隐隐约约看到一些线头,似乎我追着它们便可以明白一切的起源。

二猪和我们一起看那根链子,末了他笑了笑,摸身上的口袋:“还有一个小时进入沉默期吧?可惜没有带牌来。”

“别太嚣张。”将军呲牙笑,“虽说只有我们四个,毕竟是执行公务。”

我们四个开始各做各的事情,大猪在玩他的链子,二猪在东张西望,将军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什么,脚在桌子下面打着拍子。我想了想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进入这里前经过了严密的检查,我身上只剩下一部手机和一只钱包,钱包里有我最后的三十六块五毛钱。

熟悉的音乐声吓到我了。S。H。E。的《Super Star》,伴随着振动的嗡嗡声,它响起在将军的口袋里。

其实老家伙的手机铃声并不是《Super Star》,而是新闻联播前那段序曲。这是一个个性铃声,它标志某个特殊的人在找他。

个性铃声……有时候一些发明真是搞鬼……

老家伙的笑容僵死在那里,他伸手去胸前的口袋里,动作粗鲁野蛮。他扯开了袋口,摸出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里。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我只爱你you are my super star……”

那三个蹦来跳去的女人还在欢快地唱。老家伙捏着他的手机,我们三个都看着他的手,我们想知道他会怎样,摔碎它么?这是一幅诡异的场景,像是三星制作的手机广告:寂静的房间,惨白的灯光,四个不知所谓的穿着军装的男人,其中一人高举三星的手机,剩下的人沉默地看着他的手,音乐声横过。

老大按在关机键上,音乐声停止,他的手臂缓缓放下来,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我忽然想笑。

明天早晨最后的一班穿梭机去兰州,你的女人看来已经提前发现了你的小诡计啊。嘿嘿,嘿嘿,你找了一个狐媚的聪明的女人,你还想骗她?你只是不小心某个瞬间感动了她,所以她收敛了她眼睛里的那些妩媚与骄傲,宁愿安安静静地变老。

他的脸色铁青,面颊绷紧,有一条肌肉夸张地跳了起来,像是横过半脸的刀锋。

所谓离别,大概就像是这样的吧?往日的阳光,风和雨露,那些画面都像过电影一样闪动。你想要放弃的和你想要忘记的,一切都重新变得那么美丽。你不喜欢是不是?那么你永远也不会再看到了。你开心么?

有什么东西在你心里蠢蠢欲动,你想要压住它,你说不不不,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它是那只困在你心肌间的小野兽,它被惊醒了,咬着咬着,要找一条出路。

小野兽……咬……

我的心微微地抽动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似乎有道有些令人作呕的暖流从胃里直涌上来,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青紫色的空间里飞舞的蛇一样的线条,像是无数人在我的耳边嘈杂地说着什么,那些声音叠加起来又像是一个人的声音。是风吹来了么?为什么像是树叶在我的头顶哗哗地响……

谁在说话?

“江洋!你干什么?”将军的声音慑人。

我的头顶像是忽然淋了一盆凉水,那股令人畏惧的暖意连带着所有的幻觉褪去。我微微地喘息,像是刚刚小跑了很长的距离。剩下三个人都皱着眉看我。我趴在会议桌上,上半身拧得像是一截扭股糖。我怀疑我刚才是不是像条濒死的蛇一样在上面打了几个滚。

“报告!”我猛地站起来,一跺地面,“将军,我……我得去一下洗手间。难受……真的……真的憋死了!”

老家伙恶狠狠地瞪了我几秒钟:“两分钟!跑步去!”

“大便……”

“那……十分钟……”老家伙的神情几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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