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破军(39)

“罗诺头人,别为难他,”虽然只是稍微啜了一口,然而牧民酿的烈酒让慕湮苍白的脸烧出了红晕,她笑着为弟子解围,“他不会……”

“我会。”眼看师傅已经是第二次为自己对别人请求,也许是那一碗烈酒的效力,云焕脱口便是答应了两个字,将手中空碗一摔、大踏步走入了人群。

慕湮也一时愕然,忽然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焕儿会跳舞?在军中,难道除了步战、马战、水战之外,他还学过跳舞?

然而空桑女剑圣不曾知道,在帝都那高高的城墙下,浮华却严苛的阶层有着他们自己的交游方式。贵族中无论男子还是女子,对于舞蹈或者辞赋或者乐器,自小都受到严格的教导,少年时起便要随着父母出席各种盛宴,每每在酒酣耳热之余需要起来助兴,崭露头角为家族争得声誉——十巫中最年轻的巫谢,自小便精通诸般技艺,有天才之称。

云家虽然出身寒微,十年前才得势挤入皇城的贵族阶层,然而为了打破和其他门阀贵族之间的隔阂,还是下了很多功夫在各方面努力弥补鸿沟,以求融入那个圈子。在镇守帝都的时间里,除了日常操演,少将同样将很多时间用在觥筹斡旋之间。

远远的火堆旁,摩珂躲在人群后,看着一向骄傲的妹妹一反常态、端着酒碗上去向这个陌生的来客唱歌,又拉着他跳舞,不由诧异的“啊”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央桑那小妮子,就这样忽然动了心吗?”

然而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她没有注意到身边冰河的手忽然在弦上剧烈震了一下,长发下,清秀苍白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震惊和凝重。

“琴师!琴师!”在白袍贵客走到场地中间开始舞蹈前,所有人齐声大喊,呼唤乐曲的配合。然而摩珂回首之间,才发觉身边的人居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霍然凭空消失了。

“冰河?冰河?”她茫然回顾,四处寻找那个无声无息离开的琴师,却惊讶地发现在熙熙攘攘的人堆中再也找不到那个盲人琴师。

即使没有乐曲,那边的舞却已经开始。

四围跳跃的火光里,借着酒兴,云焕没有等曲声开始,忽然间就是侧身抬手、双手交击,发出了一声断喝。然后蓦然转身,抽出了光剑,挽出一道流光。跺脚和低喝,伴随着简洁有力的动作转瞬间,气势逼人而来。

不同于方才央桑的火之舞那般华丽柔艳,这一舞却是洗练硬朗的。

没有多余的举止,没有伴奏的旋律,只是最简单而有力的动作。英姿风发,干脆果断,乍看之下宛如军人阅兵——那便是流传于帝都的舞蹈:《破军》,每次宴会后、在征天军团内的青年贵族战士便会借兴起舞,联剑踏歌、耸动一座。

那样的接近于“武”的舞,除了帝都豪门中奢靡浮华的贵气之外、更带了军中的英气。

大漠上的牧民们从未看过这样的舞蹈,个个都停止了喝酒喧嚣,看着暗夜火旁抽剑起舞的年轻人,那样雄鹰般的风姿和气度、让马背上的民族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

只是一个人的舞。然而渐渐地,黑暗里仿佛有了马踏清秋的劲朗和飒爽,白袍舞者举手抬足之间英气勃发,顾盼如同惊电般交错,烈烈令人不敢逼视。融合了九问的姿式,云焕只觉那一碗烈酒在胸中燃起,将长久的隐忍克制燃尽。手掌的交击、脚步的踩踏、低沉的应喝,一切在以砂风狂舞的旷野里进行,宛如雷电交加的雨夜、有一支铁骑驰骋于原野。

“好!”“好啊!”轰然的叫好此起彼伏,豪迈热情的牧民再度沸腾了起来,个个扔了酒碗,站了起来,跟随着云焕击掌的节奏,开始歌唱。

那边慕湮刚将如意珠的事情起了个头、正准备和罗诺头人细说,听得那样的喝采声转过头去,不知不觉也看得呆住。长时间地侧头凝望着暗夜火边起舞的弟子,忽然间也有些目眩神迷的感觉——真是变了……这次回来的焕儿,身上有着如此深远而明显的变化,再也不同于昔年那个大漠上的冰族少年了。

“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呀……”曼尔哥族长也看得出神,喃喃。

“当然。”白衣女子唇角露出一丝笑,骄傲地扬起头,“我的焕儿。”

罗诺头人眼睛定了一下,摇摇头,遗憾地脱口:“可惜是个冰夷。”

话方出口,忽然想起这个人是女仙带来的贵客,罗诺头人连忙住了口。然而慕湮显然是听见了,虽然没有说什么,明澈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黯然——即使在这样万众欢腾的盛宴上,那样的阴影始终还是存在的,恍如一只利爪高悬在各个民族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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