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赋(6)

枝叶间总算抖落了几星亮光,破开了南疆密林中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而借着那一星光亮一眼看去,公子舒夜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忙不迭的松开了手指、足尖一点树枝、再度掠起——蜘蛛!在密林的枝叶间,居然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蜘蛛!那些蜘蛛色彩斑斓、形状颜色各异,均是巨毒之物,此刻却也和那些毒蛇一样、自行成群结队地沿着枝叶爬行,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再也不敢触碰任何地方,他一连用剑借力几次,才跃出了那片林海,在一颗巨大的桫椤树梢停住了脚,吐了一口气——桫椤树是一种奇异的树木,据说在这种树身侧一丈之内、没有任何毒草毒花可以生存。而显然这些暗夜里赶路的毒虫也畏惧着这种相生相克的力量、纷纷绕开了它,继续着自己的行程。

这棵桫椤树高达十多丈,远远超出了树林中其余同类,枝干如云一样铺开。

公子舒夜就坐在这棵出尘的灵木上,看着脚下那般诡异的情形出神——今夜是满月,月刚至中天,将清冷的辉光洒遍了岭南大地的苍莽群山。而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满山遍野的树木都在微微起伏,仿佛有微风不停吹拂。

其实,是每一棵树木的枝叶间、都有无数各类毒虫在蠕动!

他将枝叶削开了一些,让月光透入底下的密林,看着暗夜里的毒流匆匆汇聚、涌动。不知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在桫椤树上俯瞰下去,连公子舒夜这种艺高胆大的剑客、都有一种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他看到了恍如梦境的景象:那些毒虫仿佛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分门别类、秩序井然。无论是蜘蛛、毒蛇还是蜈蚣蝎子,都有自己的道路,每一个都循着同类的脚步前行,不同族类之间绝不逾越半分。行路中、不时会有强壮的同类跳出,和领头毒物厮杀,所以领头的毒物也在不停的更替,优胜劣汰、直至越来越强壮。

这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暗夜里有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让这些毒虫俯首帖耳。

他忽然明白过来了——苗人所谓的五蛊神、便是这些毒虫吧?毒蛇、蜈蚣、蝎子、蛤蟆和蜘蛛,这苗疆里用来提炼蛊虫的“五毒”!这几年来行走于南疆大地,他也看到过有能人异士操控蛇虫、甚或施用异术;然而,能控制这么多毒物、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迁徙,这根本超出了他以前的见闻!

是拜月教主?能有如此操控毒物力量的,在苗疆只有拜月教主了吧?

然而……这样大规模的召唤和迁徙毒物,又是为何?莫非是教中出了什么大事?

公子舒夜坐在三十丈高的桫椤树上,俯视着脚下浓荫密林,心事重重。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的一切都是那么诡异莫测,非常人所能想象。他孤身一人一剑闯入南疆,此刻真是有了沧海觅一粟的茫然。

若一切如阿岩所说,那么沙曼华来到这个扶风寨已经是半年之前、那之后她便带着明教长老妙水婆婆,骑着白狮去了灵鹫山月宫——她是拜月教的人,对苗疆一带应了如指掌,那么,现今、她应该已经到了拜月教总坛月宫了吧?而看现下这种情况,拜月教内部,应该也出现了很大的变故,才会惹得苗疆千山蛇虫横行。

不知道她如今、又是如何……

如果跟着这一群迁徙的毒虫走去,迟早也能碰到和拜月教相关的事情,进而打听到那个渺若云汉的月神之宫吧?

灵鹫山上的月色似乎分外的明澈。仿佛月神也偏爱自己的教民、将天下月华中的三分慷慨地倾泻在了山顶的月宫中。

圣湖和神庙沐浴着月色,然而一向信徒众多、彻夜祈颂不绝的月宫里,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死一样的寂静,空气中充满了不祥的血腥味,侧耳听去、满山遍野的咝咝声如潮水般涌来,无数的毒物汇集在月宫周围、将这个南疆圣地包围,如同一座孤城。

高高的祭坛上,伫立着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穿着白色的长袍,上面刺绣着极端繁复的曼珠沙华的花纹,孔雀翎毛的饰边,在暗夜中灿烂夺目。对着当空朗月举起了双手,高声祝诵着什么。每一次她声音转为尖利的时候、四野中蛰伏待命的毒物便是一阵骚动不安。

她的脸是象牙一样柔和光洁,额头很高,有着智者和神女交汇的光芒,散发出震慑人心的美丽。漆黑的发上没有任何首饰,只在左边脸颊上用金粉画了一弯极小极小的月牙儿,闪着黯淡的金色,仿佛是第三只金色的眼睛,窥探着教众的心灵。

那是苗疆至高无上的拜月教主的身份表记。

然而此刻,这张美丽的脸却因为紧张而微微扭曲。她不停的祷告着,一边抓起案上朱红色的粉末、投入到祭坛中央的石鼎中——嗤啦一声,腾起了一股淡红色的烟雾。那粉末是由金线菊、黑心莲、毒蟾卵、沾了瘴毒的菌类、再加上拜月教圣花曼珠沙华烧灰炼成,只要一丝一毫的气味散播出去、四野毒虫无不俯首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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