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辟天(136)

冷月下,他看到一个人俯下身去,不紧不慢地割断了倒地之人的咽喉。

“云、云焕?”飞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踩住元帅肩膀,拔剑割断对手咽喉的人,居然是残废了的云焕!

“快……快……”巫彭的手还在颤动,极力伸向他,似乎在寻求援助。

——在这个帝国元帅铁血的一生里,大约从来没有开口向人说过这样的话吧?

飞廉怔怔地看着冷月下那个执剑冷笑的杀戮者,一时间回不过神——这、这是云焕?怎么可能……他的出手、他的眼神、他的力量,全部都变了,仿佛熟悉的躯壳里忽然入住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

云焕此刻也看见了前来的他,然而却丝毫没有动容,手臂一动,将地上垂死的人拎了起来。巫彭也是身高八尺的昂藏男子,然而云焕双手抓住对方的左右上臂,竟然似拎着一片枯叶般轻松。

“这只手,是当年你欠我师父的……”眸子里闪过冷光,云焕低沉地开口——暗夜里忽然传出嗑啦啦的一声裂响,仿佛有什么在瞬间被生生扭断!

“啊——!”手臂被齐根扯下的人发出撕裂般的痛呼。

然而对方只是漠然的把扯下的断臂扔到地上,用单手拎着另一边的肩膀,嘴角浮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而这一只……是我要取走的。”

“不!”飞廉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脱口惊呼,“住手!”

云焕根本没看他,手臂只是一抖,黑夜里又是嗑啦啦一声响,满身是血的人落到了地上,咽喉里发出第二声痛呼,在尘土和血污中剧烈翻滚。然而,仿佛知道不能再在这个人面前示弱,呼声只到一半、竟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呵……还算有点血性。”云焕看着脚下咬碎了牙忍住苦痛的人,眼里露出一丝笑,“呵呵,求我吧,元帅!跪下来求我,我或许会让你象狗一样的活下去——就像你那时候留了我一条命一样。”

双臂尽断的军人咬住牙,整个人仿佛被斩开了两个巨大的窟窿,白骨支离,血汹涌而出,却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

“愚蠢……事到如今,还想保留什么军人的尊严?”云焕冷笑起来,一脚踩在巫彭的肩头,将刚刚努力抬起身的人踩到了地上,“你曾怎样对我,我就怎样对你——你对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要十倍百倍的偿还给你以及你的族人!”

“不……”巫彭霍然抬头,终于吐出一个字,“不!”

“不要杀你家人?”云焕持剑冷笑,眼神冷酷,仿佛杀戮之神俯体:“这个帝都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得到赦免。我绝不宽恕……任何人也不配得到我的宽恕!”

他大笑起来:“这个世上禽兽横行,是上天令我清扫乾坤!”

那样狂妄悖逆的话从胸臆里呼啸而出,带着逼人而来的杀气。

此刻正是生死顷俄之际,飞廉却忽然一个恍惚——难道……云焕准备实行“七杀碑”上的所有戒条?

那传说是百年前冰族重返大陆时,由智者大人亲口颁下的旨意。

那是一道“不赦”的绝杀令,一连用了七个“杀”字,明确指出了对于腐败荒淫的空桑人一个都不能宽恕,命下属士兵一律屠戮殆尽。在智者大人的最高指令下,沧流军队刀不入鞘,一路杀光所有空桑人,无论是投降归附的还是坚决抵抗的——从此,大陆烽烟燃遍,腐败颓靡到极点的梦华王朝被狂风暴雨般的一扫而空,六部尽灭,血流漂杵。

在沧流建国后,那一面碑文一直被保留在讲武堂内,作为帝国军人的最初启蒙训导。他和云焕也曾在入学时,一起站在此碑前聆听训导,碑上的文字纵横凌厉,一个个剑一样的刺入眼里,深刻入骨——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草民生死皆如狗,贵人骄奢天恩眷。

“如此云荒非人世,逆天而行应天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不忠之人,杀!

“不孝之人,杀!

“不仁之人,杀!

“不义之人,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杀杀杀!

“我生不为逐鹿来,千年沧桑大梦还,

“君臣将相皆如土,总是刀下觳觫材。

“传令麾下三军众:‘破城不须封刀匕!’

“三军之中树此碑——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那一块碑凝聚了无可言喻的气势,竖立在云荒的心脏上。即便是百年后,每个站在碑前的战士依然能感觉到沧海横流烽火燃遍的乱世里、那种扑面而来的酷烈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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